“司令官先生，您一定要拜访冯玉祥部长吗？”
国民党政府外交部次长徐谟，打开一辆豪华的小汽车的车门，毕恭毕敬地冲着车里问了一句。
“那当然，基督将军是中国的模范军人嘛，我要先去拜访他。”一位蓝眼黄发的洋人不耐烦地用英语咕哝了几句，横着膀子晃出了车门。
“这……”徐次长赶忙活动活动脸上的肌肉，挤出了几丝笑容，“那好，那好，司令官先生的要求，我们一定满足，一定照办！”
说是这样说，可徐次长心里充满着无可奈何，忐忑不安。
他所陪同的这位洋人，可不是寻常人物。不说别的，光看他那身非同凡响的海军礼服和胸前叮当作响的勋章，就够令人眼花缭乱的了。此人是英国皇家海军远东第三舰队司令，是南京政府的贵客。在英国，他的地位虽不是很高，但在徐谟眼里，他却像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似的。为了欢迎他，政府特地抛开对等接待的外交惯例，指令文武大员，齐集下关码头，竭诚迎接。那欢迎场面，是多么的隆重啊！礼炮轰鸣，彩旗招展，国民党政府的文武大员云集，军警林立，戒备森严。徐次长站在舰队司令身边，
也觉得有些飘飘然了。
可是，军政部长冯玉祥却偏偏没有到码头来。听说，政府派人去请他时，他还发了一顿火，把英国海军臭骂了一通。他说，大前年九月五日，英舰柯克捷夫号和威惊号在万县开炮击毁一千多间民房，打死打伤中国人一千多名；前年三月二十四日，英舰良美拉尔特号和美国军舰一起炮击南京，死伤中国军民两千多；这一年的四月八日和五月二日，他们又在镇江、江阴开炮，也伤了不少人。作为中国政府的军政部长，他不能奴颜婢膝地去欢迎一个舰队司令，更不能去迎接杀害中国人民的凶手！
很显然，这样的话是不便传到高贵的客人耳边的。所以，在昨天的欢迎仪式上，当舰队司令打听哪一位官员是冯玉祥时，真把外交次长急了一头冷汗。幸亏他在外交界混的时间长，经验多一些儿，顺口扯了个谎，才把事情蒙混了过去。
哪里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性急的客人第二天就要拜见军政部长。这事多么让外交次长为难哪！天知道这些外国人，为什么要对这位“基督将军”感兴趣？可是，洋大人的意愿是绝对不能违抗的，徐谟也没有这个胆量。没别的办法，只得陪同舰队司令去冯玉祥的官邸。
一进门，徐谟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客厅里冷冷清清，除了桌面上两杯冒着热气的茶和几把椅子，偌大的客厅里空空如也。连水果、糕点都不预备，这哪里像是接待贵客呀？徐次长真是有些坐立不安了。洋客人若是不满意，上峰怪罪下来，小小的外交次长怎么担当得起呀？他偷偷看看洋客人，还好，对方的面目表情，不大像恼怒的样子。徐谟算是稍稍安了一点儿心。
客人刚要入座，门声响处，冯玉祥进来了。他身着粗布灰色军服，头戴八角形军帽，腰束皮带，一副士兵装束。
英国皇家海军舰队司令着实吃了一惊。军政部长的客厅内，普通士兵怎么能大摇大摆地进来呢？他打量打量冯玉祥魁伟的身躯和满脸的络腮胡子，不太满意地转过了脑袋。
“司令官先生，这位就是国民政府的军政部长、上将冯玉祥先生。”徐谟见势不妙，连忙用英语为双方作了介绍。
冯先生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和客人握手，客人却尴尬地窘住了。他瞪大眼睛，伸出右手，却没敢立刻和冯先生握在一起。
这一次不寻常的会见，就这样揭开了序幕。
寒暄过后，英国舰队司令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无论服饰、仪容、风度，冯玉祥只是一个大兵，和英国海军军官几乎相差十万八千里。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不会不领略到作为皇家海军的光荣与骄傲。
“部长先生，”舰队司令优雅地交叉着十个手指，昂着头，嘴角上挂着一丝傲慢的微笑，“我们是非常愿意帮助中国的。我们大英帝国，有最先进的工业，最先进的科学，而这一切，又给皇家海军以……”
舰队司令真是一位健谈的人，一连串抑扬顿挫的漂亮辞藻，飞出了他那薄薄的嘴唇。徐谟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对洋客人的口才，他算是佩服到了极点。
冯玉祥先生却有些听不下去了。这是干什么呢？他来见我，难道就是为了当面吹嘘英国、贬低中国，羞辱我们中国人一番吗？
“你告诉他，”英国舰队司令的话音刚落，冯先生回身指着翻译，一字一句地说，“就说我们中国确实落后，赶不上他们英国。可我们中国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没有殖民地，也不欺压任何弱小民族！凭这一点，就比他们国家文明得多！
”
“我……”翻译瞅瞅徐谟，脸吓得煞白，“这……这话能翻译吗？这……这不是得罪人…… ”
“有什么不能翻？许他得罪我们，就不许我们得罪他？你给我照原样翻译，一点意思也不准错！”冯玉祥沉下脸来，狠狠瞪了翻译一眼。
翻译当然怕官大的。虽然徐次长一再使眼色不让他翻，他还是把冯先生刚才的话不走样地告诉了皇家海军舰队司令。
这一来，客厅里的气氛可变喽！徐谟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只管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英国舰队司令呆呆地睁着眼睛，半张着嘴，仿佛是舌头突然发生了故障，一个词儿也吐不出来了。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中国人如此，外国人也没有两样。被打掉威风的洋客人，在这里实在是坐不下去了。用一句现成话，真是“如坐针毡”一样啊！不过片刻工夫，他就悻悻地起身告辞了。
“徐次长，你等一下。”送出客人，冯先生招手叫住了徐谟。
“徐次长，你知道什么是妓女吗？”
“冯先生，这……”徐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惊愕地抬起了头。
“见了客人，低三下四，装出一副媚样，想方设法取悦于人，那是妓女的作风。我们接待外国人，可不要学妓女！”冯先生气愤地顿了一下脚，脸上挂了一层霜，“你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孔子曾经说过：‘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你们今天这样做，不但我冯玉祥感到可耻，就是孔子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可耻的！”
说完，冯先生吩咐副官，把呆若木鸡似的徐谟外交次长送出了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