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懒散地透过云层，有气无力地洒在开封城头。此时，虽已临近晌午，古城里仍是一派冷冷清清。街面上东倒西歪的店铺，大部空着货架。店主人半睁着睡意未消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过往行人从门前走过，似乎连招呼一声的兴趣都没有。道路两旁，蹲坐着衣衫褴褛的乞丐，伸出黑瘦的手掌，麻木不仁地等待着有人前来施舍。
开封啊开封，大宋时的首都，历史上的名城，往日的繁华喧闹都不见了，露出了这样一副令人可憎可痛的面孔！
“丁零零……”静寂中响起了一串车铃声，几辆自行车映入了人们的眼帘。车轮滚过凹凸不平的路面，扬起了阵阵灰土。
如同是听到了命令一般，街两边的乞丐们齐刷刷地转过脑袋，不约而同地把手掌伸向了街心。
碰到这种别开生面的“欢迎”场面，骑自行车的行列一下子乱了。后面的几个年轻人不知所措地放慢速度，探询的目光投向了最前面的那个高大汉子。
高个子像是有些发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羞愧地眯起双眼，用力蹬了几下脚蹬，自行车箭也似的奔向了前方。
车队的速度明显地加快了。尽管路面不平，车子颠簸得十分厉害，可他们谁也不肯落在同伴们的后面。
手，那一双双黑瘦的伸过来的手，像一条条抽人的鞭子，迫使他们赶紧逃开了。
前面是十字路口。几个骑车人像是松了口气，放慢速度，稳住车把，摆出了向右转弯的架势。
哪里想到，领头的高个子不但没有拐向右侧，却笔直地冲向了站在路当中的值勤警察。
这突然的动作，不仅使高个子的同伴吃了一惊，更把那位十分神气的警察吓了一跳。
“你，你，你要干什么？”警察气红了眼，右手握住了警棍。高个子却一点儿也没惊慌，不紧不慢地放下自行车，迎着警察走过去，猛然间双脚立定，右手举起，给警察敬了一个礼。
值勤警察被这个礼闹得莫名其妙。
一个穿粗布衣服的老百姓，无缘无故地跑过来敬礼，这不是存心捣蛋吗？警察气哼哼地活动活动嘴唇，正要开骂，忽然又停住了。
面前的这张脸，怎么这么面熟呢？仿佛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警察背过双手，伸着脖子，滴溜溜地转着眼珠，仔仔细细地把这个高大汉子端详了一遍。不一会儿，警察脸上的汗珠就像豆粒一样滚了下来。
这不是新就任的河南省督军、冯玉祥大人吗？！督军，是总揽一省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在河南地面上，再没有比他官大的了。值勤警察虽说懂的不是十分多，但对这一点，可算是了解得相当透彻。前些时候，河南的督军还是赵倜。见到他的汽车，当警察的老远就得敬礼。得罪督军，饭碗丢掉不说，弄不好连命都得搭进去。
“督……督……督军大人……我……我不知道是您老人家。您……敬礼……可是折……折我的寿……”警察登时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两腿不住地哆嗦着。
冯先生见警察吓成这副样子，不禁轻声笑了起来：“真没出息，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督军给警察敬礼，这可是个新鲜事儿！路上的行人很快地围成了一个圈儿。
“你知道我为什么敬礼吗？”冯先生笑呵呵地问。
“报告督军，我，我不知道。”警察吓得赶忙立正，战战兢兢地回答。
“我不是向你敬礼，是向你的鞋敬礼！ ”
这句话一说出来，连值勤警察带冯先生的随身便衣警卫，一起闹了个丈二金刚一摸不着头脑。警察脚上穿着一双缎面鞋，样子挺漂亮。但这也值得督军敬礼吗？冯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呢？
冯先生慢慢地抬起左脚，晃晃脚上的布鞋，十分认真地说：“你看，我穿的是布鞋，你穿的是缎鞋。要是论起来，缎子比布可是大好几级呀，我不得给你的鞋敬礼吗？”
“督军大人，我……”冯先生的话说得挺轻松，可警察的脸却被吓绿了。眼下，套在脚上的两只鞋，真是比戴着两只脚镣还难受呀！要说谁能马上给他换上两只布鞋，让他叫几声祖宗他也干啦！让督军看着不顺眼，也许就是犯了大罪，这可怎么办呢？
冯先生的脸上还是带着笑：“你别害怕，我问问你，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报告督军，七八元钱。”
“买这么一双鞋，得花多少钱？”冯先生指了指警察的脚。
“这……”警察看看冯先生脚上的布鞋，小心翼翼地回答：“两元多一点，报告督军，那零头我记不住了。”
“唉，”冯先生长叹一口气，说：“听口音，你也是河南人。河南的老百姓日子苦哇！你要是不穿这么好的鞋，省下两块钱，寄回家去？给你的老父老母买馍馍吃，该有多好！你父母会说你是好孩子，连邻居都会夸你是个孝子。”
“报告督军，我……”警察哭丧着脸，正要说点儿什么，冯玉祥回身接过自行车，抬腿上车，走了。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河南全省。据说，从那以后，开封街上，再没有人敢穿缎子鞋，连阔家主儿，也不大敢穿绸缎衣服上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