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呜咽着从地上扶着墙慢慢站起,似乎看不到的眼前的一切事物,摸索着墙体,挪到被褥旁。嘴里嘟囔着,跪在被上,一边从被褥旁的一小摞纸张里抽出一张,又摸索过笔和胶带,低着头,用贴近地面的姿态在上面写什么,一边写一边哭泣,泪水啪嗒,啪嗒打在纸面上。
宏北看不清男人在上面写了什么,只知道他写的很用力,笔尖都把脆弱的纸张划破,
男人写完,笨拙的撕下胶带粘在被划破的纸张上,紧攥着那页纸,扶墙体颤颤巍巍站起,摸索到那堵沾满各种贴纸的墙,将手里的粘好胶带的纸张胡乱贴在墙面上。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始对着满墙的纸张自言自语的说着。
“妈妈,妈妈,您看啊……”男人对着墙开始诉说。
“为什么不说话……”男人对着墙生气的指责。
“您看看我身上的伤……”男人愤怒的撕扯上衣,扯开衣领,烛光照在满是瘀青的肩膀上。
“你为什么不说话,呜咽声……”男人拍打着墙体,对着墙,呜咽着。
“你为什么不说话,哭泣声……”男人抽噎着将拳头不断落在坚硬的墙体上,冰冷的墙体发出沉闷的声音。
触目惊心的一幕令宏北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难道他一直把一个不存在的幻像当作妈妈?以前他对妈妈的问好,也是对着写在纸张的字?自己虽然守在书房看过,确实没有见过他的家人从小屋里出来过,那时自己并没在意过这些事情。难道他的家人都是用来安慰自己的幻象吗?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到底独自生活了多久?那种苦楚自己完全想象不出。
写有答案的真相,就贴在那面满是纸张的墙上,宏北只想即刻解这个巨大的谜团,他猛地推开小屋的门,室外的冷风一下灌进屋内狭小的空间,随着风,屋内卷起同样冰冷的气浪,扑灭了角落里三只蜡烛的其中两只,席卷过贴满纸张的墙体,贴在上面的纸张无助的摇摆起来,发出“哗哗……”的求救声。
大门敞开的室内和室外同样寒冷,仅存一只的蜡烛将微弱的光,投射在宏北的身上,男人那张充斥着忧伤的面孔,让愤怒扭曲得狰狞,睁大的眼睛里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光华,视线却比零度的冰更加寒冷更加彻骨。
“彦介……”宏北喊出了男人的名字,却不知接下来该引用那段惨白言语来应对当前的状况。
短暂的沉寂后,男人咆哮着扑过来,愤怒的举起的拳头打在自己身上,而那副瘦弱的体格并没有多少力量。男人举动让宏北心惊,一时对他束手无策起来,只好将右手里的书扔在一边,将男人那两只胡乱挥舞胳膊紧紧抓住。
男人发现宏北要走向那面贴满纸张的墙体,更加强烈的抵抗起来,将头不断的撞向宏北的胸膛,并大声拒绝“不要看,不要看……”
男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反对声,并不能阻止宏北走过去,他忍受着胸口传来的疼痛,看着眼前贴满纸张的墙,找到那张被男人用笔尖划裂的纸张。那页破裂的纸张被凄怆的贴在墙上,纸面上划着深刻的黑色伤痕,上面写着『妈妈,我很痛,你也在流泪吗?』,其它的纸张上则写着『微笑的妈妈』『妈妈我很独孤』『生气中的妈妈』『妈妈我很饿,还剩一个饭团了,你要吃吗?』……诸如此类的话语写在纸上,贴满了一墙。
“妈妈,我很痛,你也在流泪吗?”宏北的内心里已经明了,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男人的幻想还有无尽的绝望。自己也被男人编织的幻象骗过了,哪有什么妈妈,连寻求亲人的一丝关怀,都要依赖虚无的幻象,他所说的“生活多美好”也是自己欺骗自己的幻象,那是为了让自己假装幸福的活下去,才欺骗自己的吗?
“你也很怕孤独吧?所以只能依靠幻想。”
“写在上面就会得到安慰吗?身上的伤很痛吧?”
“一直活在幻想里很痛苦吧?一直欺骗自己很痛苦吧?彦介……”
被发现自己秘密的男人突然呜咽起来,羞耻的别过头,用力的甩动胳膊,想挣脱开被抓紧的手腕。
“你的力气可真小啊!连从我手中挣脱的力量都没有……”宏北低声对男人诉说着,悲哀的看着,看着那个被自己双手束缚,像困兽一样挣扎的男人,难过地闭上眼睛,胸口被他撞击的不能呼吸,心则被贴满一墙的白色纸刀划的满是伤口,剩下的,除了痛苦也只剩痛苦,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也不想让男人被困在这里继续煎熬,只想,带他走吧,逃离这满目悲伤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宏北拉着不停挣扎男人走出小屋,男人跪倒地上失去理智的嚎叫着,宏北将他拉了起来,用力握紧男人的手腕,拖着他,朝自己居所的方向走去。
宏北转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小屋,屋内仅存的一只蜡烛被风熄灭了,小屋再次沉入幽深的黑暗,身后的黑暗里,仅剩下微弱的宛若啜泣般的声响,那是屋内墙面上被风摇曳的纸张所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