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容纳40人的教室里,市川彦介的位子被安置后面靠墙的一角,身边摆着的置物箱还有成堆的清洁用具,呼应着坐在一旁刻板阴郁的他,将原本就灰蒙蒙的地带衬托更加阴暗,活像一尊多年没人供奉的地藏菩萨。
孤独并摆在犄角旮旯里的家伙,怎么看都不会产生令人亲近的感觉,在全班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传递中“地藏”这顶帽子就顺理成章的扣在他头上,怎么也摆脱不了了。
即便这个外号已经被叫了很久,每逢被人喊起,彦介那颗抵触的心难免会再次隐隐作痛。
人类终归是群居动物,在被人群孤立的困境里生存总是煎熬的。下课后,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谈论着“玩了什么游戏呀,身边又有什么新鲜事了.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啊……“之类的无聊话题。彦介并不参与,只是坐在凳上远远的看着,一动不动,雕像一样,除了去厕所还有其他必要的事情外,他就再也不肯移动了。
身处角落里的彦介,起初也尝试着靠近那些聚在一起的人群,然而结果却不是料想中同学们礼貌热情的对待,迎合他是各种冷漠的眼神跟嫌弃声。
但是,也不能完全责怪众人,顶着一头没好好整理过的头发,不合时节的卡其色外衣套在身上,不争气的裤子也赶不上他迅速成长的双腿,露着一截裹着黑色线袜的细脚踝。在这已经不能被“邋遢”概括的外表下,任谁也不愿意接近也是常理。
带着美好希望去追寻,迎来的确是破碎的现实,尽管希望得到的只是一两个朋友,失望而归的彦介,又一次回那个他痛恨的角落,孤独的坐在那,看着眼前的那个美好的又不包容他的世界,一动不动。可悲的是,彦介的脑子并未石化,为此不甘心的他仍幻想着,“如果有一两个喜欢我的朋友那该有多好啊,我也有很多有意思事情说给他们听,或许可以在春天结伴出游……”当然这种事想想也就算了,鬼知道哪天会实现。
“难道你在梦里迎接春天吗,虽然你穿地的确很有春天的感觉,彦介“
正在出神的彦介,被一个飞来的粉笔头打断。听到被藤原叫到,并未听清内容的他惊恐的站起来,大声回答
“是”
教室里随即响起人群的嘲笑声。
被身为历史老师,又是班主任的藤原点名,并因着装问题告知他“课后来指导室一下。”
课堂上,因穿着被人当众指点,被视线的包围下的彦介脸都绿了,好想立刻逃掉……但是又不可以。
课后,彦介来到学生指导室入口,看到指导室的敞开着门,就像地狱的大门敞开着,尽管有一万个不想进的理由,但还是咬紧牙就走了进去。
藤原的办公桌就在迎对着玄关的大窗下,他坐在那,低着头板着脸,盯着手里一页一页的资料。
彦介诚惶诚恐的靠过去,站在他的桌前,而藤原依旧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丝毫没有发现来到身边的彦介。
发觉对方并未注意到他时,彦介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氛围,怯怯的说了一句“打扰了”。
听到声音,猛然抬起头,以为见到鬼的藤原,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一脸扭曲的表情,眼睛直直的瞪着他。
从未经历过这种状况的彦介,也被吓得向后退了几步。
“你有没有大脑?又不是幼稚园里的孩子,怎么还做这么不成熟的事,难道敲门这种常识你不懂吗。”
确定眼前的人是气质阴沉的彦介,藤原的责骂声便从嘴里接连不断冒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
彦介止不住地道歉,但道歉并未平息气头上的藤原,燃烧起的怒火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发现道歉并没有多少用处后,就封住嘴巴,再也不出声了。
待火气减弱的藤原,大声的质问起为何不穿校服原因时,在一旁被骂的浑身颤抖的彦介,硬着头皮说出情由。
“我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去买……。”
“难道不能向亲戚要钱吗?动动脑子好不好,就算不能购买校内指定的,商店里便宜的校服也有很多。”
藤原轻蔑似的看了看眼前的彦介,便厌恶的把脸转向一边。不想多问原由,因为在别人嘴里,也多少了解过彦介的情况,他对眼前这个能力上没有任何优点,而且外形邋遢的学生简直失望透顶,只想着让他赶紧换一身稍微体面点的穿着,在别人眼里,也不至于到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程度。
“那已经是最便宜的限度了,能否用…别的衣服代替校服,相同颜色的衣服我也有。”在藤原的逼问下,被迫承认自己连最便宜的衣服也没有能力去买时,彦介羞耻的低下头,牙齿死死的嗑住嘴唇,尽管不想说,但还是不由自已的把字吐了出来。
在这种接近哀求的方式下,想不出更好解决方案的藤原,一脸无奈的表情,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再交涉下去也没多大意义,对方就是没钱去买新的,不是圣人的他也不会慷慨到为了彦介,去掏用自己的还不够花的钱包。
“如果不行也只能这样了,希望也有点校服的样子。”藤原带着嘲讽的口气说完后,便打发彦介回去,当他即将走出玄关时还不忘补充一句。
“记得敲门,敲门……”
彦介一脸的苍白的走出房间,看看四下无人,偷偷的抹了下被泪水湿润的眼眶,暗暗发誓,再也不去想这段凄惨的经历了,他确实做到了,仅仅用了一个小时!就彻底忘记了这段经历,脸上带着笑,还安慰起自己“生活多美好呀,有花,有树,还有好吃的大米饭”是啊,生活多美好啊。
回到居所后,彦介从一个用蓝色棉布裹起来的包袱里,翻出一件黑色的西装上衣,在镜前穿好。审视着镜中的自己。
镜里,那件过大的外衣挂在干瘦的肩膀上,宽大的袖口挡住了半截手掌,几根细指头露在外面,肘部的布料也都磨得发亮,如同电视节目中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的搞笑演员。
彦介看的笑了起来,镜里的男人也再笑,笑过后,脸上布满茫然,镜里的男人也同样一脸茫然的望着他,仿佛在告诉自己,“你也是这个样子”彦介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被催促似地闭上眼睛,脱下衣服,钻进铺在榻榻米上的被子里,拽了拽被子的一角,把脸整个盖了起来。
第二天穿着“新衣”的彦介,一早就来到教室,回到他的角落里,安静的坐着,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