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万里离开运河市没两天,王启明在一次车祸中死亡。
车祸有点离奇,大白天,王启明开车经过运河大桥时,居然鬼使神差,像炫车技似的一头栽进运河里去了。现场有人看到,既没有车迎头相撞,也没躲闪行人,那辆车像渴疯掉的一头猛兽扑进水里,咚,溅起的水花有十几米高。有人还看见,那辆车像飞艇似的在水面上蹿出很远。
当时没人知道开车的是谁,只知道不该蹿进河里洗澡的东西蹿河里去了。运河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立即停下来,大呼小叫看着热闹。好多人掏出手机报警,不多会儿,110就赶到现场。运河桥上和两岸站满了人,纷纷向警察描述着桥头飞车的惊魂一幕。但此时的运河里已经风平浪静,水波不兴。如果不是许多人亲眼所见,警察根本不相信发生了什么案件,警察只能在桥头寻找这次车祸的蛛丝马迹,还打算调阅附近的监控看看是什么车型什么车号。围观的人对警察按部就班慢条斯理的做法非常不满,指责警察草菅人命。救人要紧呀!但警察两手一摊,没有吊车没有拖车怎么救人?人群中有几个人扑通扑通跳下河,一群鹭鸶似的潜下去,浮上来,浮上来,又潜下去。个个脸上惊惶失措,但人人两手空空,不多会儿又都爬上桥来,说在水下摸到了车子,但打不开车门。估计车里人早已经闷死了。可不是嘛,等警察从海事部门调来打捞船吊起王启明那辆广本轿车,轿车在空中像个水箱哗哗漏水,王启明早在车里活活憋死得青头紫脸。
消息传到丁家,丁家人嘴上没说,心里却高兴。恶人恶报,魔鬼终于自取灭亡了。陆爱侠作为亲戚参加了王启明的葬礼,雪荣、雪梅根本去都没去。
陆爱侠回家就生一肚子气,向闺女学话说:“王家真不是东西!还想拿死人生事。王丽嚼舌根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哭又喊,非说她哥是刘部长害死的。我说,你别胡说八道,你哥混成人渣了,还沾得着刘部长腥手的吗?刘部长吃饱了撑的,跟你哥过不去。还有,你哥自己开车蹿运河里去,关刘部长什么屁事。真有这种人,死了还恶气往好人身上扑。你们猜王丽说什么屁话。说她哥早就对她爸妈说过,他要是哪天死了,肯定是刘万里害死的。说他俩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雪荣说:“死了干净。一天不死,一天是个祸害。不是丁楠夹在中间,哪还认他那门亲戚。妈,今后别答理他们,一堆人渣!”
陆爱侠答应。自从王丽改嫁,陆爱侠就发誓不跟王家来往。但总是斩不断亲情关系,陆爱侠想孙子丁楠,想得眼睛滴血。悄悄站在路口拦着上学的丁楠,有时给王丽打电话,想见孙子就差没给王丽磕头了。王丽有时施舍一点,叫丁楠过来陪着爷爷奶奶吃顿饭,陆爱侠鼻涕一把泪一把抚摸着丁楠,悲喜交加,弄得丁楠非常讨厌奶奶没来由就哭天抹泪的,发誓再也不到奶奶家了。王丽还劝丁楠:“你奶那是疼爱你,你懂事一点好不好,今后上大学找工作,你不指望你两个姑姑,指望谁!”王丽的势利成了维系亲情的理由。同时,丁、王两家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不是因为王启明缠来绕去,就是因为王丽经常憨皮厚脸找雪荣、雪梅办事而一直不远不近的。现在好了,王启明一死,丁家肯定清静多了。
但雪梅总有点恍惚,感慨人生无常,生死难料,更感到官场波诡云谲,人心叵测。雪梅听了妈妈的学话,沉思好久没有说话。王丽的话也许不是栽赃,因为运河政坛的风云流转,几乎没有谁能看清真相。身陷其中,如果随波逐流,必然为各种势力裹挟左右。如果旗帜鲜明,树敌太多,肯定成为众矢之的。而置身其外,又只能隔岸观火,不明就里,隔靴搔痒,不痛不痒。官场真是个万花筒,变幻莫测,身为官人,雪梅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保持一颗平常心,尽量做个好人。当然,王启明的死,对雪梅来说也是甩掉了一个包袱。
见多了身边人的逝去,雪梅更加珍惜着姐妹亲情。
立竿见影。刘万里前脚走,省委组织部后脚就突然进驻运河市考察一批干部。据说雪荣名列其中。做什么,不知道,但起码有一点可以肯定,最差兼任市政协副主席,真正的省管干部了。妇联主席兼任市政协副主席,无可厚非。
又是雪梅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没办法,手眼通天的雪荣越来越没雪梅消息灵通,因为她还没达到雪梅那个级别。而许多消息是分层传下来的,当然,雪梅在第一时间就打电话告诉了姐姐。
“啊!真的吗?不会吧?我早就死了那条心了,怎么可能呢?哦,我简直太高兴了。我付出了那么多,丢掉了一个乳房,落了一头黑发。家,没家了;命,差点搭上了命。啊,说真的,雪梅,我都无所谓了。要是早几年提拔我,我可能真的连命都不要了。可是现在才来,晚了,我真的无所谓了。”雪荣在电话里语无伦次说着无所谓,但内心激动得直颤,眼泪哗哗直流,雪荣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雪梅明显比雪荣理智多了。提醒姐姐,一定要低调,千万别在节骨眼儿上闯祸。
雪荣听妹妹的话,决定把消息憋在肚子里,什么人也不告诉。不过,放下电话,雪荣就给刘万里发了个感激的信息,但等了半天,也没收到刘万里的回复信息。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刘万里还会要雪荣这个人情吗?
参加完全市干部大会测评,雪荣下班回到家,陆爱侠早准备好一桌好菜犒劳闺女了。因为陆爱侠也从雪梅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坐到饭桌上,雪荣脸上在笑,眼睛却直直地发怔,咂嘴说:“我今天特别想喝酒。”
雪梅吃惊:“你那身体还能喝酒?”
“喝,今天遇上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不喝酒呢?”陆爱侠赶紧拿酒来,一人一杯倒上,老少都为雪荣祝贺。
在一片祝贺声中,雪荣鼻子一酸,脸上一麻,就眼泪泼泼的了,但没说什么。一家子都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一肚子苦水倒不完呀,说什么呢?这么多年,除了收获职务的上升,她还有什么呢?
陆爱侠替闺女感慨:“唉,这朝中有人好做官,一点不假。我当妇联主席那时多少机会呀,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眼看着就到手了,结果一个没抓住。什么原因?就是上面没人啊!这次雪荣帮妈完成这个心愿了。我估计是刘部长的功劳啊!咱们丁家遇上贵人啦!世世代代不能忘了刘万里这个人啊!”
雪梅早想到是刘万里帮的忙,但是口头上还不以为然:“妈,还是姐姐工作突出。别把组织行为想得那么人情化,那么俗气。”
雪荣也冷静了下来:“只不过是考察,八字还没见一撇。不谈话不作数,不去多想它了。”
人,就活那么一口鲜气儿,活那么一股心劲儿。省委组织部考察组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神不知,鬼不觉的。丁家母女们还是原来的丁家母女,世界似乎没有改变。但是,丁家母女却活得比任何人都光鲜滋润似的,比任何人的心劲儿都足似的。雪荣一天换一副假发,今天是性感十足的大波浪,明天就是青春洋溢的学生头,变来变去,一天给人一个惊喜。走路也越加咯噔咯噔的,只是失去左乳的胸部尽管戴着乳罩却没有波涛汹涌的效果。丁家母女在兴奋中期待,在期待中焦虑,在焦虑中烦恼,在烦恼中兴奋。有人向她们祝福,她们一律说无所谓,可一旦没人向她们祝福,她们又感觉可能其中有变,甚至感慨世态炎凉。
没过几天,雪荣任政协副主席的文件就下来了,如愿以偿成为省管干部,和妹妹平起平坐了。但此时的她从容淡定,一副得之不喜、失之不忧的状态。官场总是这样,当你刻意谋求某个职位时,吃尽千辛万苦,总是得不到,而当你弃之不求,甚至心灰意冷时,那顶乌纱帽却偏偏从天而降戴到你的头上。这里有什么奥妙吗?只有上帝知道。
刘万里渐渐淡出运河市,变成了一个传说。但丁家母女却每天都把他挂在嘴上,为他祈福。有刘万里这把大红伞罩着,丁家依然还是运河市官场最大的赢家。
这年夏天,丁楠、陈列双双考上大学。丁家、陈家、王家抛弃前嫌,聚在运河宾馆里,喝酒唱歌,享受天伦之乐。
皆大欢喜中,陆爱侠还是总爱唠叨:“雪荣,雪梅,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