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还没落座,陆爱侠一眼就看见她戴的那副桃佛手镯了,那串再普通不过的桃佛手镯不仅佛光闪耀,而且价值连城了。
“雪梅呀,这桃佛是这趟出差买的?”拉过雪梅坐到自己身边,陆爱侠顺手取下那副桃佛手镯。
坐在一旁的雪荣抢过妈妈手里的桃佛,慌忙给雪梅戴上,急着帮妹妹回答:“妈,你现在什么眼神呀,戴在雪梅手上都一年多了,难道你没发现?”
陆爱侠急眼,再次拉过雪梅的手,取下桃佛,把桃佛送到眼前仔细端详,一颗一颗掐着看。桃佛不大,形态各异,或坐、或卧、或站,个个都非常慈祥。陆爱侠还嫌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取出老花眼镜戴上,再仔细端详一番。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三个是三世佛,一个释迦牟尼佛,一个阿弥陀佛,一个药师佛。这四个是四大菩萨,一个文殊菩萨,一个普贤菩萨,一个观音菩萨,一个地藏菩萨 。哎呀,还有四大罗汉哩。雪梅呀,这么多佛保佑你啊!”陆爱侠喜形于色,一颗颗桃佛全像丁家亲人似的了如指掌。至于是真是假,有没有驴唇不对马嘴,反正雪荣、雪梅也缺乏研究,只在一旁听着妈妈信口开河。
雪荣说:“做桃佛的人一定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只有心中有佛,才能雕出这么栩栩如生的桃佛来。”
陆爱侠补充说:“送桃佛的人更有心了,请这么多佛保佑雪梅,不简单。”
雪梅上去从妈妈手里夺过桃佛,戴在手上说:“妈,姐,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
陆爱侠说:“我听你姐说这桃佛是你男朋友送你的,真的吗?”
“真的又怎么样?”雪梅看着姐姐,因为姐姐曾经反对她跟程进来往,还把桃佛贬得一文不值。
雪荣又抢着帮妈妈回答:“妈那意思是,你的男朋友请那么多佛保佑你,一定非常优秀,非常爱你,你也一定非常爱他。妈听了非常高兴。”
“是啊是啊,真的就好,真的就好!”陆爱侠连连点头。
“你们什么意思?”雪梅听着姐姐语无伦次的话,更觉得蹊跷。她看着姐姐,摇晃着妈妈,想刨根问底。
雪荣怕露馅,先起身走了,临走还不忘冲妈妈递个眼色:“妈,雪梅出差回来累了,赶快睡吧。”
陆爱侠居然不瞅眼色,很想跟雪梅单独聊聊。
雪梅手捂嘴巴打了个哈欠:“妈,我也睡去了。”
陆爱侠一把抓住雪梅的手不给走,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雪梅:“你处的那个男朋友是刘书记的表弟吗?”
雪梅突然瞪大眼睛发火:“妈,你这是什么意思?谁是刘万里表弟?你怎么把咱们家什么事情都跟刘万里联系在一起呀,离他地球不转了还是怎么的!我处对象跟刘万里有什么关系!”
陆爱侠板脸教训雪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运河市,刘万里就是天,你处对象怎么跟他没有关系?几百万老百姓放个屁都跟他有关系。”
雪梅说:“你听说我的男朋友是刘万里的表弟吗?”
陆爱侠听到雪荣在卧室里大喊一声:“妈!”于是一下回过神来,赶紧改口:“噢,没有,没有啊!我没说他是刘书记表弟呀,只是瞎猜的。”
雪梅自言自语:“程进真要是刘万里表弟,我宁愿当尼姑去。”
听到妈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问话,雪荣早气得不行了。她赶紧从卧室里跑到客厅,伸手把陆爱侠从沙发上拉起来:“妈,你让雪梅休息吧!”
陆爱侠乐呵呵地跟着雪荣走,还冲着雪荣直吐舌头,扮着鬼脸,庆幸没暴露那个秘密。陆爱侠简直太高兴了,她憧憬着雪梅和刘万里表弟生米煮成熟饭,结婚有孩子,那时再真相大白不迟,到那时难道雪梅真的会做尼姑?
陆爱侠和雪荣死死守着雪梅男友是刘万里表弟这个秘密。
这个秘密关系仿佛一根无形的绳索,雪荣渴望着这根裙带绳索把自己牢牢拴在刘万里的腰上,更想把自己跟刘万里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有人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能往刘万里身上贴,贴得比狗皮膏药还结实,撕都撕不下来,撕下来也得连皮带肉的,丁家干吗不往刘万里身上贴?有了雪梅可能成为刘万里表弟媳妇这层关系,那雪荣不仅是刘万里的嫡系,而且成为刘万里的嫡亲了。
雪荣重新燃起再上官阶的熊熊烈火,重新活得神气活现的,雪荣心里无时无刻不装着刘万里了。
市里开会,雪荣总是掐准时间,不早不晚,不前不后,在刘万里坐下那一刻,咯噔咯噔从主席台前走一遭。即使坐在台下,雪荣的眼睛也总是不停向刘万里放电,不是表达什么暖昧的意思,而是表达一种精神状态,看我聚精会神热情饱满地听着你的讲话。偶尔跟刘万里单独在一起,雪荣更会表现出少有的羞赧,梦境里的刘万里已经不止一次地帮助她实现生理上的愉悦,而现实中她却不敢向刘万里表露出一点非分之想。因为刘万里总像一个多面人,在丁家喝山芋干稀饭时那个和蔼可亲,在梦境里又是那么风流多情,而在现实中却又那么一本正经。雪荣真想天天看到和蔼可亲的刘万里,更想得到刘万里风流多情的滋润,但那都只能是梦想。刘万里只能是她的梦中情人。
有一次,刘万里身边难得没人,雪荣凑过去跟他开了句玩笑,深情地喊他一声:“表哥!”妹妹即将成为刘万里的表弟媳妇了,随妹妹的称呼,叫刘万里一声表哥,说是玩笑话,也是实情,并不过分。但刘万里居然唬起脸冲雪荣吼:“少来这一套!”吓得雪荣半死。雪荣就是这样现实中寂寞胆小鬼一般怵着刘万里,梦境里却又张狂风尘女似的恋着刘万里。
刘万里是雪荣心中的神。
渴望得到刘万里荫庇,又惧怕刘万里发威。雪荣只能把丁家即将与刘万里建立起来的亲缘关系深深地埋在心底,仿佛舌底衔着一颗橄榄,香香甜甜地滋润着心田,却无处说话。雪荣特想告诉别人,但又害怕告诉别人。想告诉别人,是想让人们知道她跟刘万里关系非同一般,尤其是那些想欺负她的小人,让他们闻风丧胆。害怕告诉别人,是信守对刘万里的诺言,千万要低调,别因此得罪了刘万里。雪荣特想告诉雪梅,但又害怕告诉雪梅。因为雪梅最恨政治婚姻,一旦知道自己热恋的博士居然是刘万里的表弟,不幸又陷入政治婚姻的怪圈,雪梅肯定会痛心疾首,终身不嫁的。雪荣就这样和妈妈互相鼓励着,互相监督着,保守着一个秘密。陆爱侠咋咋呼呼,狗肚能搁下四两油?不是雪荣反复敲打,一再叮咛,陆爱侠早把雪梅的未婚夫是刘万里表弟这个消息咋呼得运河市全城都知道了。但那样有什么好处呢?
雪荣不止一次地跟妈妈分析:“什么好处没有,只能把事情弄砸掉了。咱们图那个虚荣做什么?在运河市哪个还能把丁家怎么样?但如果因为咱们把这层关系泄露出去,那后果可就没法收拾了。你想呀,刘万里是个省油灯吗?雪梅是个省油灯吗?刘万里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雪梅又是追求自由的人,这层关系一挑明了,首先担心的是雪梅,她宁可不顾刘书记这层关系,也不会同意再跟程进交往下去的,而她一毁了这门亲,那咱们丁家跟刘书记这层关系也就不存在了。刘书记撮合的第一桩婚姻砸了,他又能饶了咱们?妈,你说是不是?不等雪梅跟程进结了婚,生米煮成熟饭,这层关系就烂在肚子里,啊!”
陆爱侠满口答应。
雪荣对刘万里实在爱惧交加,越怕越爱,越爱越怕。爱的是权力和地位,怕的也是权力和地位。因为权力可以使她变成天使,也可以使她变成魔鬼,而她渴望成为天使,惧怕成为魔鬼。
有一天晚上,雪荣梦到妹妹的婚礼。她做雪梅的伴娘,刘万里是程进的伴郎,按照运河市的风俗,闹房不闹新娘新郎,而闹伴娘伴郎。一群人团团围住她和刘万里,全是机关正处以上领导干部,人人大笑着,个个高喊着,没一个像正人君子。只是雪荣听不到声音,雪荣羞红了脸,含情脉脉看着刘万里。刘万里时而大笑,时而板起脸狂训胡闹的部下。
但是,一窝蜂似的部下根本不听刘万里的,举起丛林般的拳头高喊:刘万里万岁!他们三下五除二把雪荣和刘万里推到一起,脸对着脸站好。还没等雪荣和刘万里后退,只见闹哄哄的领导干部们突然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围绕着他俩转起来。漩涡形成巨大的气流,裹挟着雪荣和刘万里,仿佛天地都在旋转。雪荣只感觉腰上有无数条绳索箍着,似乎刘万里腰间也有无数条绳索箍着。他俩不仅没能后退,反而一寸一寸挪向对方,终于脸对脸地贴到了一起。雪荣听到身体里咔咔在响,像农民用力捆扎麦秸发出的声音。
啊,雪荣和刘万里结结实实地被捆绑在一起,而牵着绳索两头的居然是雪梅和程进。雪梅和程进分别在雪荣和刘万里身后打好结以后,带头鼓掌,人群里掀起雷鸣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