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门”事件一出,雪荣、雪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姐妹为了各自的前程,再次结怨。本来雪荣跟市委拧劲,不愿就任妇联主席,就已经把自己推向刘万里的对立面了。现在,妹妹陷进“污染门”不能自拔,自己还死赖着环保局长位置不走,岂不是想当菜鸟,任人宰杀,坐以待毙吗?雪荣突然发现,清水衙门有清水衙门的好处,那就是安全,不会人头打出狗脑子。在“污染门”事件尚未尘埃落定时明智地选择金蝉脱壳,主动向刘万里提出到妇联去报到上班,刘万里当然爽快答应了雪荣。
但说真的,告别实权部门环保局,雪荣还是恋恋不舍。
环保局大楼里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凝聚着雪荣的心血啊!多少个数字奇迹从这里炮制出去,多少个不眠之夜在这里度过,雪荣哪能说声拍拍屁股走人,就轻松放下呢?况且她的离任既不是重用,更不是提拔,与她长期守望的官阶似乎越来越远。但官场历来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谁也不可能在一个单位打下万年桩,做一棵常青树。
雪荣收拾完自己该带走的东西后,就想和各个处室的同志一一道别。盘踞在环保局长位置上这么多年了,也该知足了。雪荣站在卫生间镜子前,反复提醒自己,笑,笑,笑。当她确认自己笑逐颜开时才走出去辞行。让她没想到的是,处室居然十室九空,曾经在她面前鬼话连篇、七环八绕的人居然躲着她了,她一手栽培的几个亲信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人走茶凉,雪荣还没下台就感受到了树倒猢狲散,不禁心生寒意。
重新坐回到已经没人打扫的办公室里,回想着风风雨雨的环保局长岁月,雪荣历数着得与失。得到了什么呢?得到了物质上的富足,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富足,比如名牌服装、名牌包,比如银行卡上的数字,但她梦寐以求的官阶没上一级。失去了什么呢?失去了哥哥,失去了骨肉陈列,失去了丈夫陈利民,失去了蓬勃的左乳,失去了一头黑发,失去了幸福和快乐。得失相抵,人生是否划算?雪荣无法得出结论。此时此刻,没有人再来找她汇报工作,人们都扑向了新任环保局长了。除了司机,没有人来帮助她整理东西,甚至连一个来安慰她的人都没有。
雪荣看着凌乱的办公室,一阵寂寞。调整好的笑脸又拉了下来,因为心情又被搅得一塌糊涂。但她仍不甘心,难道自己就如此人走茶凉了吗?苦心经营的人际关系大厦就这么轰然倒下了吗?她在与新任局长交换意见时没忘推荐自己的几个亲信,而那几个亲信却也不知跑哪去了。人情像肚子里的蛔虫搅得她非常难受,她给两个亲信打电话,约他们到办公室里来坐坐。
雪荣快等得不耐烦了,再次打电话催促,一个曾经不停向雪荣出卖马大卫的亲信才红着脸出现在她面前。
坐在雪荣面前,曾经向阳花般的笑脸苦瓜似的耷拉在胸前。
雪荣知道他为自己付出了许多,包括盯梢马大卫等人,包括帮助雪荣处理日常开支等等。假如雪荣不离开环保局,雪荣肯定对他负责到底,力保他升到副处。但是,雪荣现在人虽然坐在环保局长办公室里,职务却不是环保局长了。欠下的人情债,所有的想法,统统兑现不了。因此,雪荣愧疚地说:“这些年鞍前马后的,没照顾好,请多原谅。”
亲信只笑无言。
雪荣又说:“我已经向新来的局长推荐了你,你还有希望。”
亲信目光散漫,继续无言。
雪荣再说:“同事是缘。我们马上分开了,这些年我有哪些不到的地方,请你帮我指出来。”
亲信终于开口了:“丁局长,你现在拍拍屁股走了,扔下咱们几个不管了。就差早告诉你了,求你千万别向新局长推荐我。不推荐还好,推荐了反而麻烦。你以为新官会理旧事吗?他会睬你那一套吗?怕不把你那一套彻底推翻掉就算不错的了。你要我指出你哪里不是,哼,还真不少。但我不说了。就你只顾自己、不顾别人这一条,就注定你到哪里累死都没人给你出力了。我算毁在你手里了。”说完亲信站起来就走。
“你……”雪荣还想说什么,只听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掼得山响。
雪荣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环保局会如此人情淡薄。那么多曾经恭维她是女中豪杰的人哪去了?那些曾经决心要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人哪去了?那些曾经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人哪去了?怎么一个都没有了呢?即使迎面撞上了,怎么也陌如路人了呢?雪荣原来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似的,没想到一旦权力失手,在别人眼里,她并不比任何人强,也许在许多方面她还赶不上别人。退去权力光环的雪荣会怎样认识自己和权力呢?其实,人们对她的态度不是变了,而是恢复了真正的面目,但是,雪荣却接受不了。她也认识到失去权力的人格魅力才是人们普遍欣赏的东西,但她更相信,要想获得众星拱月般的拥戴就必须长久地掌握权力。因此,丢掉环保局长实权的雪荣坚定地相信,失落来自于丢失权力,享受尊重就必须尽快拥有权力。此处不留娘,自有留娘处,雪荣赶紧逃出环保局大楼。
“噼噼啪啪……”
雪荣走到楼下,突然听到头顶响起一阵鞭炮声,有一只鞭炮落在雪荣的脚下才炸响。雪荣慌忙跳开,仰脸望望楼上,正是从自己办公室的窗口挂下的一挂鞭炮,纷纷落下的鞭炮在空中狂叫着冒着青烟。
有人大声送她一句:“送瘟神喽!”
雪荣的心在滴血,但她还笑着对司机说了句自嘲的话:“他们给我送行,真是太客气了!”
妇联主席并不意味着失去实权的同时失去了上升的机会,恰恰相反,按照现行体制,妇联主席是最有可能提拔为人大副主任或政协副主席的,因为自上而下都是这么安排的。
但雪荣为什么对妇联主席望而却步呢?自然是受到妈妈陆爱侠一做十二年妇联主席却未得提拔的影响。还有,雪荣前任死活不当妇联主席,这次大调整中被贬到县里做一名常委副县长,括号正县级。想想看,雪荣前任宁愿到县里做副县长也不愿再做妇联主席,可见想在妇联主席位置上提拔,几乎难于上青天了。不过话说回来,事在人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官职不是哪家的祖传家业,什么岗位都有可能被提拔,就像每个生命都有成长的理由一样。提拔,自己不可能抓住自己的头发往上提,自然是蓐草一般从杂草丛中把你蓐出去。雪荣分析来分析去,坚信自己的政治前途并未就此了结,只要有刘万里在运河主政,眼前就始终会有一步官阶在晃悠。那步官阶像一架秋千,从天而降,飘来荡去,抓牢了,可以荡上去,抓不牢,就滑手跌下去了。但那步官阶更像一个软绳结下的扣,把头伸进去,也许会把她吊死。不管怎么说,雪荣的心劲是眼前还有奔头,哪怕是只有一根救命稻草,也要牢牢抓住。但要想在妇联有一番作为,雪荣面临的困难真的不少。
往妇联主席办公室一坐,雪荣非常从容地摸摸家底。二十个编制,十几个女人,五六个副主席。都在机关里待的,平时开会见面都认识,但一家不管一家事,一家不知一家事。不是听妈妈有时唠叨妇联的事情,雪荣跟妇联女人们接触不多,知之更少。现在一屁股坐到妇联来,当家做主了,对妇联的锅大碗小就要摸得清清楚楚的。不摸家底还好,一摸家底,好家伙,雪荣的心就拔凉拔凉的。妇联就两辆轿车,主席一辆,没说的。但另一辆给谁坐呢,早听说妇联为出差争车坐就争得头破血流了。
噢,你是副处级领导干部,哪个不是?凭什么你出差派车,我出差就卧大巴快客?宁愿不去开会,也不愿搭乘公交大巴。堂堂副处级领导干部,丢不起那个人!雪荣在环保局主政时,养了一大帮小车,领导班子一人一辆轿车还有机动呢,妇联倒好,头多车少,没把人头打出狗脑子就是好事。雪荣想,解决车多人少的唯一办法,就是一下给每个副主席买一辆轿车,但别说财政没钱,即使财政有钱,唐家茂也不会批的。即使唐家茂批准,雪荣也不会买。买得起,养不起,那要得多大的一笔开支呀!有本事化缘自己买去,自己解决经费去。罢罢罢,人的欲望没底,今天弄车给她坐,明天就可能想着揽权挪位子。雪荣不想逞能去捅这窝马蜂,暂且维持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