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在省人民医院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
雪荣恢复得很快,换药时,看到自己左胸平塌塌的一个赤红大痂,雪荣忍不住哭了。一峰独秀的女人还能充满自信吗?连雪梅都为姐姐难过,但是,雪荣迅速就接受了丢失左乳的现实,迎接命运的挑战。
三天以后,雪荣就不再卧床休息了,而是下床到处走动。陆续前来住院的病人和家属们很快就都认识了她,并把她作为战胜癌症的榜样。像许多干部一样,雪荣即使在最艰难的环境下,也总是冒尖的人精。
雪梅看到姐姐情况好转,想约程进见面,但接到一个电话,要赶回市里开会。官身不自由,别说雪荣身为官人,感同身受,即使平民百姓,也都会理解的。但是,不能陪完姐姐,雪梅感觉有点难过,她打电话请妈妈来替换她。
雪荣夺下她的手机:“不用。你在家侍候好爸爸,我一人在这里什么都能对付。”
雪梅只好听姐姐的,但临走还是一再嘱咐姐姐:“听医生的话,接受化疗,好透了再出院,假期结束也不要急,有事请各个副局长多担当些,他们会理解的。”
雪荣一一答应了妹妹。
雪梅这才放心回到运河市。
雪梅回运河市就直接奔向会场,参加刘万里召开的全市大会。雪梅有个心思埋在心底,想把姐姐的病情告诉刘万里书记。姐姐把病情瞒得紧紧的,连手机号都换掉,玩蒸发,雪梅认为,癌症不是馒头,可以藏着掖着。哪怕不告诉家人,也应当告诉刘万里,刘万里是组织啊!但是,在大新年的会议期间,在刘万里要求各项工作的开门红当口,突然向他报告雪荣得了乳腺癌,雪梅又感觉唐突。还是等回家跟妈妈商量了以后,再找刘书记汇报。雪梅晚上回到家里,陆爱侠和丁家旺就盯着雪梅问雪荣情况:“你姐怎么样了?”
雪梅回答:“很好。两三天就完全能自理了,跟原来一样,看不出像个病人。”
陆爱侠和丁家旺紧绷着的脸舒展开来。
丁家旺从来不婆婆妈妈的,说了句:“雪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怕乳腺癌。”就转身走了。
陆爱侠听着老伴的话有点不顺耳,瞅着丁家旺的背影说:“无知,是人都怕癌症,雪荣是铁打的?”但是,陆爱侠根本不计较丁家旺的无知,她要跟雪梅商量商量雪荣的事,正怕丁家旺在场乱搅和呢。
雪梅说:“妈,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姐姐的事。究竟是要官还是要命?我感觉我们应当赶快思考并慎重回答这个问题。”
“不错,咱娘俩想一块去了。你姐是什么态度?”陆爱侠总能踩着闺女的脚印走,因此,她人老心不老。
“姐姐的选择妈是知道的,权力比她的命重要。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丢掉官位,就要紧紧抓住权力。”
“你姐想得对。人在世上,没权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人生最最痛苦的事情,是人活着,没权,那不等于白活?”陆爱侠似乎没听懂雪梅的口气,学着《不差钱》小品的话,一下站在雪荣的立场上了。其实,这才是她和雪荣的共同立场。
雪梅着急:“妈,命都保不住了,要权还有什么用处?失去了哥,咱家不能再失去姐了,妈!”
陆爱侠见风使舵转了过来:“对对对,依你的,保命要紧。你有什么打算?”
雪梅说:“我早就想好了,只是没跟姐姐通气。姐姐浑身部件到处叮叮当当的,不是靠信念撑着,姐早趴下了。是什么把姐的身体搞垮掉的?我认为,就是可恶的权力。姐姐不知得到过谁的许愿承诺,始终相信自己还会被提拔,因此,整天像个充足了气的皮球,蹦蹦跳跳,没完没了的。但是,事实上,妈,你知道官场上瞬息万变,哪有定数?别人给一块豆腐踩着,那能当砖头吗?还是悠着点好啊!况且,当官哪有止境?官当到多大为大?姐应当知足了。可她总是奋不顾身往前闯,结果身体垮掉了。妈,我想最近找刘书记汇报一下,给姐调一份轻松的工作,环保局长实在不是人干的差使。你看呢?”
“你姐会同意吗?”陆爱侠没敢轻易表态。
雪梅说:“她肯定不会同意的。但她都那样了,什么事还能由着她?听她的,快家破人亡了。”
陆爱侠还是想说服雪梅:“本来刘书记不知道你姐生病的,你一找他汇报,那不等于把你姐给卖了吗?”
雪梅问:“姐没给刘书记请假就去住院的吗?”
陆爱侠也疑惑:“好像没有。她瞅着假期去住院就是不想让组织和更多的人知道。你这一找,等于向组织上坦白交代了。”
雪梅说:“其实那是自欺欺人的。官场上妈还不清楚,一天不露面,别人就会嚼舌根了,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生病了?姐离开运河市官场这么长时间,别说刘书记那么多耳目了,就是一般干部也猜到她去干什么了。能瞒得住吗?刘书记肯定知道的。”
陆爱侠还坚持:“刘书记听说归听说,只要咱们死死咬住,雪荣身体没什么,他也不会对你姐另眼相看的。”
“妈,说来说去你还是跟姐姐想到一块的。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要想姐多活几年,妈,你就听我的。”
陆爱侠不得不点头:“老要随时少要乖,我听你的。”
雪梅瞅中一个机会,单独去了刘万里书记的办公室,汇报姐姐雪荣的事。
刘万里什么时候看到雪梅都会眉开眼笑,陆爱侠一家母女仨,老少都在刘万里手下为官,都那么知冷知热的。虽然刘万里跟丁家没什么私人往来,更没有亲戚关系,加上王启明横在中间,也曾给刘万里心里添上过一层阴影,甚至想考验考验雪荣、雪梅对他的忠诚度,但是,刘万里总感觉这家人除了工作,并没有多少阴暗心理,更不会做什么有损于上级的事情,因此,这家人可爱堪用。雪荣拿得起放得下,虎虎生风,算得上官场上的花木兰。刘万里安排什么事情,雪荣没有不尽心竭力尽善尽美完成的,刘万里满意。雪梅成熟大方,头脑清醒,柔中带刚,工作不露瑕疵,刘万里喜欢。有人就是讨人喜,有人就是讨人厌。雪梅属于那种讨人喜却又矜持的女人,又是刘万里一手提拔起来的,看着雪梅一步步成长,刘万里打心里高兴。看到雪梅来了,刘万里破例给她端茶倒水,仿佛忘了在他宿舍里曾想对雪梅非礼的行为。
雪梅却一直把刘万里那次行为记在心里,当然,只要刘万里规规矩矩,雪梅就不会再说什么,毕竟当时刘万里喝醉了酒,也许他早就忘掉了,自己又何必计较呢。雪梅接过刘万里倒的茶水,捧在手上。
刘万里却先说话了:“哎,你姐那次给你道歉没有?她太不像话了,公开跟你吵嘴,还振振有词。我严厉批评了她,逼她向你道歉去了。”
雪梅一直蒙在鼓里,事情过去几个月了,刘书记居然还记着那事,可见不是刘书记的记性好,而是自己向刘书记汇报工作的机会太少:“哦,道歉了,后来我没向你汇报。”
刘万说:“道歉就好。亲姐妹都不架势,还指望谁架势?你姐好处多,毛病也不少,工作有魄力,想干事,能干事,干成事,不出事,但就是火烧火燎的。你还要多帮她。”
雪梅说:“我没少说她。这次我姐利用假期去省城住院,我跟她谈了很多。”
没等雪梅说完,刘万里板着脸问:“你姐住院?她怎么了?”
雪梅回答:“也没什么,妇科病吧。”
刘万里笑了笑:“大概没那么简单吧,我怎么听说是乳腺癌。”
雪梅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刘书记早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雪梅不能问。运河市上上下下、角角落落,哪里没刘万里的耳目眼线,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刘万里的耳朵,何况雪荣蒸发了好多天了。雪梅解释说:“是的。不过是早期。姐不想让人知道。”
“我正要批评她的就是这一点,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向组织上反映呢?领导干部的身体不仅是自己的,还是组织的。我昨天才听说雪荣得了乳腺癌,为了不影响工作,利用春节长假去住院。我非常感动。全市领导干部要是都能像你姐这样,我这个市委书记就轻松多了。我打算最近去看望你姐,她住在哪儿?”刘万里说得有点动情,走到桌子边拿起笔,翻开一页台历,打算记下来。
雪梅放下茶杯说:“刘书记那么忙,不要费心了。我姐她明天就出院回来上班了。”
刘万里直起腰:“告诉你姐,回家也要注意休息。身体是工作的本钱,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不会保养身体就不懂得生活。”
雪梅说:“我这次来就是想向您汇报,考虑到姐的身体,请刘书记适当时候调整一下姐的工作,环保局工作太忙太累。”
刘万里看着雪梅问:“你妈和你姐都这么想的?”
雪梅脸红了:“我妈同意,我没征求姐的意见。”
刘万里坐到自己的老板椅上想了想:“唉,可惜了。要不是身体出了问题,她还有机会的。能力水平和年龄各方面都有优势。不过,你的话提醒了我,关心下级不光在政治上,还要在身体生活上全面关心啊!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的。”
雪梅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做了一件坏事。假如刘书记真的采纳她的建议,调整了姐的工作,从而让姐失去了再上官阶的机会,那她会不会成为姐姐最恨最恨的罪人呢!她不敢去想,说一声谢谢就要离开。
刘万里却喊住了她,突然问:“王启明跟你还有来往吗?”
雪梅意识到不妙,赶紧说:“没有。”
刘万里嘱咐:“找你,你千万别睬那个人渣,简直就是一条疯狗。”
雪梅答应着,十分后悔自己软弱,帮了王启明那么多忙。要是真的让刘万里知道了,雪梅的前途肯定受到影响,对自己非常和善的刘万里可也不是一只省油灯哟!他的政敌没几个好下场的。刘万里反复提醒雪梅不要跟王启明啰唆,雪梅再不掉向转头,哪天要是让刘万里抛弃掉,那她想哭都没好腔了。
刘万里又关心起雪梅的感情事情:“哎,雪梅呀,光听你说找到对象了,怎么没见你给我喜糖吃呀?”
雪梅脸更红了:“早哩。”
“你可别骗我。你妈给我的任务我还没完成呢!”刘万里开着玩笑。
雪梅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