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荣接话：“我就代表雪梅了。其实大家知道，政府在哪里，政府就在部门里。没咱们这些部门撑着，政府就是一张皮，就是一个牌子，就是一个空架子。哪项工作是政府做的？哪项工作又不是政府做的？吃苦受累全是部门的，功劳最终全归政府。别说我是她姐姐，就不是她姐姐，我今晚坐在这里也是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是不是啊！”
没人附和。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数，雪荣破坏了规矩，要不是雪梅隐忍，换成别人，早就掀桌子走人了，雪荣居然还说这种没思量的话。
任凭雪荣怎么圆场，怎么心安理得坐在那里，雪梅始终没表现出不悦来。她的平静超乎常人想像，她的忍耐几乎让人看出软弱，她的本分更像是一种无能。但是，风平浪静并不代表她对经受的尊严之痛和对尊严的维护。雪梅坐在姐姐对陪位置上完成了陪酒的各项程序，悄悄走到副厅长身边耳语说：“对不起，我那边还有一拨客人，我先走了。”副厅长抓住雪梅的手，要给她送行。雪梅摁住副厅长，请他坐好不动。雪梅又和考核组的同志一一握手告别，然后对姐姐说了句：“丁局长陪好啊！”然后走出宾馆。
雪梅丢了面子，雪荣莫名其妙地快意，当晚喝多了酒，走路东倒西晃的，嘴里说着胡话。整个考核期间，雪梅都没有再出面接待过考核组。但是，雪荣一样接待得好好的，省政府考核组非常满意。
送走省政府考核组，雪荣回到单位，看到招商引资考核通报，发现环保局任务还是没完成。雪荣着急，如果没上述那些事情，雪荣找雪梅说说，说不定雪梅高抬贵手，放姐姐一马。因为政府部署的任务要是都真砍实杀，不折不扣完成，非得累死不可。但往往时间过半，任务完成过半，一年到头，超额完成任务。弹性太大了，任务完成完不成全在领导嘴里。雪梅不说深谙官场这一套，但起码知道怎么应付了。姐姐能给她低下头，张嘴求她，她绝对不会不帮这个忙的。好歹她是市政府领导，说话比雪荣有份量，帮着姐姐打个马虎眼，小菜一碟。但雪荣不愿张嘴去求雪梅，那就别怪妹妹无情了。
雪荣原来还幻想唐家茂为她撑腰说话。那天在电梯里遇上唐家茂不是说得热血沸腾，肯定把热电厂二期项目算作完成任务的吗？怎么通报下来还是大鸭蛋呢？雪荣伤心。可见唐家茂只不过嘴上说说而已，并没给她撑腰。
难道说，没唐家茂撑腰，没妹妹帮助，雪荣就该屈居人下了吗？那不是雪荣的性格，雪荣要在任何方面都超过别人。思路决定出路，雪荣想了想，居然给王启明打去电话：“你那个化工项目的环评做了没有？噢，没有。那你现在就到我办公室来。”
雪梅不是说环保局招商引资得个大鸭蛋吗，雪荣偏要现砍现安，抱出个金娃娃给雪梅看看。招商引资，多大一点事情，难得七死八活，屁滚尿流的，不就是一个协调的工夫吗？从别的单位挖一个项目，把考核办那几个家伙哄好，任务就算完成了。会当领导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不会当领导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雪荣自信工作拿得起、放得下，举重若轻。她想打个电话就把环保局招商引资的任务摆平掉。
真有那么容易？
不多会儿，消失在人海里的王启明就出现了，仿佛他一直在附近活动，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王启明在门口敲敲门，雪荣请他进来。王启明转身关上门，点头哈腰来到雪荣面前，从包里抱出一个红盒子：“雪荣，中秋节派烟的事情，我非常感谢你呀。一个节日过去，我现在买了一辆马六。国庆节我陪一个老首长出去玩一趟，给你带个小挂件，你看看。”
雪荣看都没看王启明送上的小挂件说：“噢，当官时伸手捞钱，马上有手铐等着。现在明目张胆大把捞钱，没人管了。”
王启明说：“我现在是最潇洒，到处有老朋友帮忙架势，酒喝不完，项目做不完，公司业务快忙不过来了。”
雪荣心想，你就吹牛吧，哪天再吹炸了，又得蹲牢。
“男戴观音女戴佛，你看看。”王启明提醒雪荣。
雪荣打开盒子，看到一尊小玉佛。大头大肚皮，嘴咧到耳后跟在笑。标签上写着一万，雪荣笑了笑：“一折买得到吧？”
王启明说：“哪里，一分钱都不让的，看那水头，A货。”
雪荣把盒子扔给他：“那我不要，送个纪念品玩玩可以，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王启明拿起盒子，转到雪荣身边，拉开雪荣抽屉，往里一扔：“不瞒你说，两折买的，你放心了吧。”
雪荣不再坚持：“哎，你上次拿的副市长批示件呢？”
王启明掏出雪梅曾经批示过的那个化工项目材料递给雪荣。
“怎么还在你包里呀？”
“猴子不上套，多敲几遍锣。跟政府部门打交道，我有这个经验。我相信，有雪梅的批示，你迟早会给办的。”
雪荣鼻子里笑了笑，拿着鸡毛当令箭，还以为雪梅的批示值多少钱似的。但雪荣嘴上没说什么只简单翻了一下材料，抬眼问王启明：“这是哪个单位招来的项目？”
“开发区。”
“这样，你跟开发区和鲁总商量一下，就说是我说的，如果这个项目算作环保局招商引资项目，我们不仅给它做环评，而且还派专人跟踪服务，为它争取国家财政奖励资金项目。如果不同意，哼，我丑话说在这儿，想环评，拜拜！”啪，雪荣把拿起的笔拍在桌子上，快人快语。
王启明懂得官场游戏，有雪荣这话，他开心死了：“我这里就向丁局长保证，没问题。我早就认识到，经济项目就像孩子投胎，投对门子到了有权单位，它就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投错门子到了没权单位，它就是土里刨食的穷光蛋，这个我懂。项目算环保局任务，开发区得税收，鲁总得实惠，你得政绩，我得跑腿费，四全齐美，何乐不为？我这就去跑。”
雪荣提醒：“别跑了，打个电话还搞不定它？”
王启明一拍脑袋：“你看我这奶子。”说着就要打手机。
雪荣敏感，大声提醒王启明：“脑子！”
王启明纠正：“不是脑子，就是奶子。你没听说那个段子呀，说有个领导干部在主席台上做报告，看到倒茶小姐胸脯大肉，忘了读稿了，半天陪同领导提醒他，该读稿子了，他这才拍了一下脑袋说，你看我这奶子。”
雪荣大笑：“你整天从哪儿弄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笑话，肯定又是你瞎编的。”
王启明说：“笑话多哩，你整天只知道工作，活得多累呀。官场上的男人们哪个像你这样严肃的，哪个不是一肚子笑话，不然还不气死憋死呀！”
雪荣根本不想再听王启明鬼扯，手指材料说：“赶快落实吧。”
王启明拨通手机走出门去，不一会儿又回到雪荣办公室：“开发区同意，客商也没意见，叫你们的人去办手续吧。”
但是，雪荣还不放心。因为她非常清楚，没王启明说的那么简单。运河市把招商引资作为第一政绩考核，和一个地方一个单位的福利，甚至和一个人的升迁紧密挂钩，没人会这么轻易就答应把到手的项目拱手让人。不是王启明忽悠她，就是开发区实在被雪荣的坚持原则弄得没办法了。她笑笑说：“你有事先忙你的，等项目到环保局，起码一半算在环保局名下，我才能给你办。”
打发走王启明，雪荣拨打局里的招商办电话，命令招商办主任：“开发区的某某项目算是我局招商引资项目，你赶快去组织部考核办办理手续。什么？考核办曾经有文件，这种瓜分的项目不算？放屁！事在人为。请他们考核办的人坐坐，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雪荣这话扛着，局招商办主任集中精力摆平考核办。没两天，项目材料上的招商引资单位换成环保局，并且得到了考核办的确认。拿到确认材料，雪荣大笑：“看看，天下哪有办不成的事情？抢个现成孩子做儿子，比十月怀胎生养一个儿子省劲儿多了吧！”得到招商办主任恭维后，雪荣又口出狂言：“不仅要把抢来的孩子当儿子养，而且还要孩子哭抱给他娘去。”
招商办主任没听懂。
雪荣拿过桌上王启明送来的那份材料，看着妹妹雪梅以前的批示，鼻子里哼了哼，提笔在一旁批示：“请环科院按丁市长批示落实到位。”
就这样，雪荣没费吹灰之力，凭着国家赋予的职能，巧借雪梅的批示，既不承担任何责任风险，又落了王启明的人情，就轻松完成了招商引资任务。这就叫以权谋公、以权谋功。雪荣所说的孩子哭抱给他娘，就是违规做了环评的那个项目一旦追究责任，既是政府的，还是雪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