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从政,几乎每一步都是姐姐在帮衬着她。虽然当上副市长后,妈妈说丁家里里外外要以雪梅为主心骨,但雪梅什么时候也没有像雪荣此前那样对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情自作主张过。以后却要对姐姐发号施令了,就凭姐姐那火爆脾气、龟毛性格,能变成她手下的顺毛驴?姐姐拿大不听她的,怎么办?姐姐挟持了她,怎么办?雪梅最担心的还是一娘同胞的亲姐妹,千万别因为工作上的事弄得别别扭扭,甚至水火不容,毫无亲情。
还在雪梅从唐家茂办公室出来的走廊上,手机就响了起来。雪梅看看显示号码,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才接了姐姐的电话。
雪荣在电话里哈哈大笑:“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太好了!雪梅,姐姐现在变成你手下的嫡系部队了,你可要多多支持姐姐工作呀!不过,雪梅,这里有个回避制度的问题,你可要找刘书记和唐家茂汇报清楚呀!”
“我汇报了,市委、市政府也充分考虑到这个问题,但认为这不是个问题。”雪梅和盘托出唐家茂的话。
雪荣说:“那就好。今晚我回去吃饭,你晚上没应酬吧?”
“有,我也要推掉。姐姐有好久没回家吃饭了,我通知妈妈准备准备。”雪梅被雪荣的情绪感染了,立即轻松起来,挂了雪荣的电话,就用桌上座机给妈妈打电话:“姐姐晚上回家吃饭。”
下午下班时,雪梅还在单位熟悉了解分管工作情况,先是向前任分管副市长请教些比较宏观的问题,前任副市长轻描淡写说了几句,没多少经可取。然后叫秘书把跟班副秘书长和处长找来,商量接下来对分管部门调研的事情。雪梅虽然年轻,但给人的感觉是工作起来有板有眼,非常沉稳。
跟班的副秘书长跑进雪梅办公室说:“对不起,丁市长,秘书长、副秘书长分工里我还分管科教文卫,原先你分管那摊子,接任你的马市长正找我汇报工作哩,你看——”
雪梅挥挥手:“分身乏术,你去吧。”
接下来雪梅发现,原先跟她的副秘书长跟了别的副市长,而负责经贸口的副秘书长又跟着原先的分管副市长走了,只有自己抱了空窝。这是怎么回事?雪梅敏感的察觉到唐家茂在安排工作中明显想挤兑自己嘛。分工调整了,却不配助手,让她唱独角戏,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一人包打天下吧。唐家茂跟刘万里一样,满脑子政治。这几年,他一直把雪梅归到刘万里的队伍,不是热嘲冷讽,就是不闻不问,总之,一直防着雪梅。雪梅清楚得很,但雪梅经过历练,不像姐姐雪荣,一棵树上吊死。雪梅既沉得住气,又不做受气包,既据理力争,又不得罪唐家茂。什么时候倚小卖小,什么时候老练持重,分寸把握得挺好。在失去副秘书长这件事情上,雪梅当仁不让。她抓起电话一玩二笑地找唐家茂算账:“唐家茂,调整分工不给我知道,跟我跑的副秘书长调整了总该跟我说一声吧,怎么我也不知道呢?请你给我配一个跟班秘书长吧。”
唐家茂也在电话里开玩笑:“我不管人,要人找刘书记要去。”
咦?又要找刘书记?雪梅警惕起来。按理说,配一个跟班副秘书长用不着麻烦刘万里。杀鸡焉用宰牛刀?完全是政府甚至政府办的事情嘛。如此看来,雪梅的每一步安排,要么是刘万里一手遮天,不让别人染指,要么是唐家茂暗中使坏,不愿多问,否则,雪梅怎么感觉越来越别扭呢?雪梅的前途命运就攥在刘万里和唐家茂手里。刘万里日理万机,总不能大大小小什么事都跟着雪梅吧,要是唐家茂像晾姐姐那样把雪梅也晾在一边,那雪梅的日子也不好过了。雪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雪梅外柔内刚,决心不再找领导要人,就汤下面,只跟处长秘书们研究调研的事情。其实,跟班副秘书长可有可无。副秘书长只不过像一道防火墙,为市长、副市长挡挡驾,应酬应酬。雪梅与跟班副秘书长关系一直不错,没想到这次突然把跟班副秘书长调走了,提前连声招呼都没有打。雪梅来气,只能忍气吞声,独自撑起一片天。
雪梅还在单位,雪荣却破例提前下班,迅速赶回家去了。进门就闻到浓浓的鱼香,爸妈都在厨房里忙乎呢,丁楠正在做作业,听到门响,手拿书本跑出来喊大姑姑好。雪荣心疼地摸了摸丁楠的头:“好,快去做作业吧。”自从哥哥雪清去世,丁楠吃住都在爷爷奶奶这儿。可怜的孩子,既是丁家的香火,又是丁家的痛处,谁见了谁闹心。丁楠去做作业了,雪荣这才拉开厨房的移门。爸妈听到移门响才知道大女儿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
“爸,妈,今晚来家蹭饭,是想请丁市长多多支持环保局工作的。”雪荣发现爸妈听得一头雾水,没转过向似的,就直截了当告诉爸妈:“从今天起,雪梅直接分管我了!”
这下爸妈明白了。都是官场上下来的人,哪个还不明白政府和部门之间的关系。丁家旺没说什么,一个劲儿叫好。陆爱侠脸上笑成一朵喇叭花,说:“看你那高兴劲儿,雪梅那点能耐,你还不清楚?你还是要多支持她,多帮助她。”
雪荣说:“妈,你也太小看雪梅了,现在雪梅可不是你眼中的小孩子了。往主席台上一坐,那派儿,那范儿,那腕儿,就是一个大领导。”说着夸张地模仿雪梅的样子。
“反正比你有出息。”丁家旺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挤出厨房,到客厅看电视去了。他历来无心掺和家里家外的政治。
陆爱侠却仍然人老心不老,跟大女儿交流得无障碍无阻力。只是她似乎并不太在意两个闺女工作上的事情,倒是更关心她们的婚姻家庭。她问雪荣:“雪梅的个人事情你做姐姐的不能不管呀!”
雪荣冷静下来说:“妈,你说我怎么管?唉,我发现,自从她被任光达伤了感情,就把感情的大门锁上了,敲不开,砸不开,抱一包炸药都炸不开了。妈,你着急,我也着急,谁不着急?眼见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成家。这年头,男孩大点,不愁。女孩子过了二十三四,家长那个愁哟,生怕闺女嫁不出去似的。雪梅官当得再大,怕不给人填房,想找未婚男子,难。到哪找跟副市长般配的男孩去?哪个男孩敢娶她?因此,妈,你就别瞎忙乎了!”
“照你这么说,我让雪梅从政是害了她?她就打一辈子女光棍?让她做丁家的主心骨,不能由着她亏待自己。如今雪梅那身份,让她自由恋爱,没机会。再不帮她物色,她就变剩女了!反正,这事我跟你爸帮不上她了。我们所有认识的人都关照过了,没有合适的。狗皮膏药就贴你身上了。”陆爱侠口气没商量。
雪荣对妈干涉她和妹妹的婚姻一直耿耿于怀:“妈,婚姻是讲缘分的。雪梅缘分没到,你着急有什么用。我看雪梅剩不下来。”
陆爱侠不死心:“我想求刘书记帮雪梅介绍,他的人脉广,接触的上层人多,肯定有合适的男孩。你看怎么样?”
雪荣咂嘴:“请刘书记当红娘,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成全一桩婚,胜修十座庙。我有空单独去求他,你开会遇上刘书记也求他帮帮忙。”陆爱侠还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她只想给雪梅找个身份地位上都差不多的男人。
雪荣说:“要说你找刘书记说去,我不会说的。又不是政治进步,别拉个人情在那里,真正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倒不好意思求他了。”
这个道理陆爱侠清楚。培养出的人脉关系,不要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让人把人情债还了,要让他始终欠着你的人情债,为你办大事。刘书记对丁家不薄,雪荣转正,雪梅提拔,哪个不是刘书记一手办的?刘万里就是丁家的一棵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雪荣搂着刘万里的粗腿不放,只在刘万里这棵大树上吊死。因此,既得风得雨得太阳,蒸蒸日上,又遭人风言风语,褒贬不一。雪荣管不了那么多,政治立场相当坚定。官场总是鱼咬籽似的,一串一串的。雪荣咬着刘万里的尾巴,一刻也不松嘴。但是,雪荣拎得清清楚楚:什么事情关乎政治,什么事情鸡毛蒜皮;什么事情该向刘万里汇报,请求支持,什么事情不应让刘万里知道,自己消化。拎不清这些就别在官场上混了。因此,一听妈妈连妹妹的婚姻事情都要找刘万里,雪荣当时就不愿意了。秃头虱子明摆着的嘛,如果连家庭琐事都找刘书记帮忙,那刘书记岂不是成了你丁家书记,而不是全市人民的书记了?
正说着,雪梅回来了。正好饭菜也好了,马上要开饭。雪荣兴致很高,到处找酒,想喝几杯,雪梅却说:“一身事情,喝什么酒呀!”
自从雪梅当上副市长陆爱侠什么都听雪梅的,马上夺下雪荣手里的酒瓶:“雪梅一身事情,下次来再喝吧。”
雪荣有点不开心,端起饭碗吃起来。妈怎么会势利到这种程度?自从雪梅当上副市长,似乎她就长本领了,家里什么事情都请示雪梅。雪梅说行,就行。雪梅说不行,行也不行。就连雪梅放个屁,妈妈也当一杆枪扛着,动不动就说“雪梅说的”。雪梅说的又能怎么样?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再大还能大过辈分,大过真理?雪荣之所以很少回家,就是怕看到妈妈把雪梅撮在心头尖上宠着。哪次回家,不揣一肚子气走,那次肯定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次雪荣兴高采烈的,妈妈又顺着雪梅的毛驴,看雪荣气的,肚子都气弯掉了。本来还想跟雪梅交流一下的,但雪梅闷声不响埋头吃饭,除了给丁楠夹菜,谁也不多看一眼。
此时的雪梅似乎还沉浸在工作中,她告诉姐姐:“过两天我到环保局调研,详细听听你的汇报。”
汇报?雪荣一口饭堵在嘴里,难以下咽。她突然很反感。看着面前的雪梅模糊成一个影子,像一个天女飘飘荡荡,离自己越来越远。
雪梅只顾埋头吃饭,并不在意姐姐的情绪。本来嘛,汇报一词,广泛用于官场。别说雪梅跟雪荣是上下级,雪荣向雪梅汇报工作理所当然,即使是同级关系,有时也汇报汇报的客气。雪梅随口要求姐姐汇报,一点儿没错。
但是,雪荣在家里饭桌上听到汇报两字,却感觉特别别扭、特别反感了。噢,拿姐不当姐了,是不是?!官再大,姐还是姐,位置这辈子都别想颠倒过来。雪荣饭没吃完就扔下碗,说:“我去加班准备汇报材料去了!”边下楼边给相关人员打电话,通知加班,迎接丁市长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