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骄与惰,没有不招致失败的。勤字用来医治惰,慎字用来医治骄。在这两个字的前面,必须有一个诚字作为立身的根本。
【简析】立德之本是诚,只有意诚,才能心正,才能修身。这是儒家的理论基础,曾国藩自然是维护这个根基。思诚者,心则忠贞不贰,言则笃实不欺,至诚相感,故神钦。
【译文】想要诚意,心就要忠贞不二,言语就要笃实无欺,用至诚的道德来感应天地万物,这样就会受到神灵的钦敬。
【简析】修身就得思诚,.思诚就得心忠言笃。曾国藩为学为军为政,都是至忠至笃。他正是以他的忠笃感动万物,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诚是曾国藩修身的第一要诀。
窃以为天地之所不息,国之所以立,贤人之德业之所以可大可久,皆诚为之也。故日:“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
【译文】我私下认为,天地永不止息,国家能够矗立,贤人德业可大可久的原因,都是靠诚来促成的。所以说:“诚,始终贯彻在事物的过程之中,不诚就没有一切。”
【简析】曾国藩的诚是打从年轻时就立下的,他以诚学读书,以诚学办事,以诚学做人,抱定不诚无物的信念,终于德业并进,渐渐立身于晚清这个复杂,的社会之中。
言物行恒,诚身之道也,万化基于此矣。
【译文】言之有物行之有恒,是以诚立身的准则,万般教化都在这里打下基础。
【简析】曾国藩年轻时也有言无物行无恒的毛病,但他认识到其无益于身,就决心以诚笃去改正过来,所以他有切肤之痛,对言物行恒有特殊的感情。
三恶之目,日:天道恶巧,天道恶盈,天道恶贰。贰者,多猜疑也,不忠诚也,无恒心也。
【译文】“三恶”是指:天道厌恶弄虚作假,厌恶骄傲自满,厌恶对人有二心。贰的意思是多疑,不忠诚,没有耐心。
【简析】巧、盈、贰为天道所恶,更为诚德所忌。立诚德,必去巧、盈、贰三恶。否则,何以为诚?
自修之道,莫难于养心。心既知有善知有恶,而不能实用其力,以为善去恶,则谓之自欺。方寸之自欺与否,盖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独知之。
【译文】在自我修炼这件事上,难以做到的是养心。心里既然知道善,知道恶,但不能实实在在地用自己的力量去为善去恶,就是自我欺骗。心中是否自欺了,别人无法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简析】曾国藩以自身修炼的实际体验,将修诚一下子就推到了极致的程度:养心。方寸之自欺与否,只有自己知道。这样一针见血地点出要害,抓准了问题的实质,每一位真心修诚者是不可回避的。
所知在好德,而所私在好色,不能去好色之私,则不能不欺其好德之知矣。
是故诚者,不欺者也;不欺者,心无私着也;无私着者,至虚者也。是故天下之至虚,天下之至诚者也。
【译文】所具有的知见属于追求德行的范围,所存的私心属于喜好女色的范围,不能去掉好色的私心,就不能不欺蒙好德的知见了。因此这诚,便是不欺;
所谓不欺,就是心中没有自私的念头,没有自私的念头,就是最高的虚空。所以,天下最高的虚空,就是天下最高的诚实。
【简析】如何做到不欺呢?曾国藩又进一步追索下去。不欺必须无私,无私即会至虚。这虚是一种了无杂念的心境,一种不藏杂欲的胸怀,既不是一般的谦虚,也不是无所事事的空虚,更不是挖空心思的虚伪。
人必中虚,不着一物,而后能真实无妄。盖实者,不欺之谓也。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别着一物,心中别有私见,不敢告人,而后造伪言以欺人;若心中了不着私物,又何必欺人哉?其所以自欺也,亦以心中别着私物也。
【译文】人必须心中虚空,不沾染一物,然后才能做到真实无妄。所说的实,就是不欺的意思。人所以要欺蒙别人,必然是心中存着一个目的,有一个自私的意图,不敢明白告诉别人,然后才编造虚伪的话来欺骗。倘若心中一点不沾染自私的想法,又何必要去欺蒙呢?人自我欺蒙的原因,也是由于心中另外有着自私的想法。
【简析】虚与实是一对矛盾,既然是一对矛盾,就有统一之处。虚而后才实,心中别着一物,被杂念所占领,又不敢告人,只能欺;除去杂物,心中至虚,便坦然而实了。
当读书则读书,心无着于见客也;当见客则见客,心无着于读书也。一有着,则私也。灵明无着,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是之谓虚而已矣,是之谓诚而已矣。
【译文】应当读书时便读书,心里不要想着去会客;应当会客时便会客,不要又想着去读书。一有别的念头沾染,那就是私了。心灵上没有别的沾染,事情来了顺着迎接,不来就不迎接。当时不存杂念,过后也不去留恋,这就是所谓的虚而已,也就是所谓的诚而已。
【简析】心中至虚,行也就能实,心虚行实,也就诫了。这一连几段话,曾国藩都从虚着眼来修诚,既是他心路历程的真实写照,也是任何人立德修诚的必然规律。
辛苦半生,不肯于老年博一“取巧”之名,被人窃笑也。
【译文】辛辛苦苦奋斗半辈子,不愿意在老年时还被加上一个“取巧”的名声,被人暗地讥笑。
【简析】修诚是纵贯一生的大事,善始善终才是儒门弟子,曾国藩能够善终,不说在官宦中寥寥,在儒门中也是出类拔萃。
信为德宝
君子之学道也,亦必有所谓基业者。大抵以规模宏大言词诚信为本,如居室然,宏大则所宅者广,托庇者众,诚信则置址甚固,结构甚牢。
【译文】君子学习为人处世的大道理,也必须有一定的基业才行。大致说来,将规模宏大、言词诚信作为基业的根本,好比房屋,宏大就住所广阔,庇护的人就多,诚信就屋脚极为坚固,结构极为牢靠。
【简析】信犹如基业,愈诚信,基业就愈加牢固。只有根基牢固,事业才能做大做久,这是不争之理,曾国藩深信不疑,因此终生践行而不悔。
庄子日:“美成在久。”骤而见信于人者,其为信必不固,而得名于时者,其为名必过情。君子无赫赫之称,无骤著之美;扰四时之运,渐成岁功,使人不觉;则人之相孚,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矣。
【译文】庄子说:“美名取决于长时间的积累。”骤然间为人信服的人,这种信服不是牢固可靠的,突然之间就名躁一时的人,他的名声一定超过了实情。
品德高尚,修养很深的人虽然没有赫赫的名声,也没有突然而得的美名;但这就像一年四季的更替,是逐渐而有序地完成一年的运转,让人们不知不觉;因此,一个人诚实而具有优秀的品质,就像桃李一样,虽然不说话,但由于它的花果美好,自然会吸引人们慕名前来。
【简析】信犹如桃李,花愈艳,果愈鲜,纷至沓来者愈多。庄子所言“美成在久”,儒家所称君子所奉至善之理,认真践行,不求速成,必获“使人不觉”、“下自成蹊”之效。
言必忠信,不欺人,不妄语,积久人自知也,不赞,人亦不怪。
【译文】言必忠信,不欺骗人,不乱说话,时间久了别人自然知道,即便不称赞,别人也不会见怪。
【简析】这段还是讲“美成在久”,人要一贯忠信,这样“积久人自知也”。
耐得住寂寞,守得住真诚,信誉就在其中。有人喜欢以赞誉别人而换取别人的赞誉,实为掩耳盗铃之愚。
苟有试而誉人,人且引以为重;若日日誉人,人不必重我言矣。欺人自欺,灭忠信,丧廉耻,皆在于此。
【译文】倘若偶尔试着称赞别人,别人将会把它看得很重;倘若天天称赞别人,别人定不会看重我的话。欺骗人最后将欺骗自己,灭掉忠信,丧失廉耻,都在这点上。
【简析】誉人有试而誉人、日日誉人两种。试而誉人多为发自肺腑的善举,日日誉人定为自欺欺人的恶习。曾国藩将日日誉人提到灭忠信、丧廉耻的高度来摒除,精神境界之高可以洞见。
平昔有相信之素,则臭腐皆变芬芳;平昔有相疑之端,则见闻无非荆棘。
【译文】平时有相互信任的交情,那么即便是臭腐都会变成芬芳;平时有相互怀疑的念头,那么所见所闻都将是荆棘。
【简析】这段话说的虽然是常理,但必须有理性的分析。臭腐应指有缺点的人,对这种人的态度,由于有相互信任的基础,则可以爱护之心帮助他变成芬芳;至于平昔有相疑之端,虽视见闻如荆棘,但仍可披之斩之,使其变为通途。
君臣之知,须积诚以相感,而动疑主恩之薄;朋友之交,贵积渐以相孚,而动怨知己之罕觏①,其或兄弟不相容,夫妇不相信,父子不相亮,此皆量褊②而易之滋疑者也。
【注释】①觏:(gou)遇见。②褊:(bian)气量狭小。
【译文】君臣之间的相知,必须累积诚信来相互感动,可是动辄怀疑君主的恩情过于刻薄;朋友之间的相交,贵在了解日渐增加而相互信任,可是动辄埋怨知己难以遇到,还有兄弟不相容,夫妇不相信,父子不相谅,这都是因为度量狭窄因而容易生疑的缘故。
【简析】人与人的关系不出君臣、朋友、父子、兄弟、夫妇的“五伦”,彼此都要以信任为基础,都要以宏量来包容,不可动则以疑,动则以怨。这是君子与小人的重大区别。
苟不能宏大诚信,则在我之知识浮泛动荡,指为我之所有也不可,指为我之所无也亦不可,是则终身无可居之业。
【译文】如果不能宏大诚信,那么我的知识便是浮泛动荡的,说我拥有也不可,说我没有也不可,这样终身就没有立得住的事业。
【简析】宏大、诚信不仅是立德的根本,也是居业的基础。人有信德宏德,才有信业宏业。如果老是浮泛动荡,信德宏德难以立,信业宏业也难以居。
君子有高世独立之志,而不予人以易窥;有藐万乘却三军之气,而未尝轻于一发。道之未光,忠信之未孚,而欲人之坦坦以相谅,盖其难矣。
【译文】君子有高出世俗、独立特行的志向,然而却不容易让别人看到;有藐视万乘、斥退三军的气概,然而却不曾轻易发露。德行未显现出来,忠信未取得众人的接受,却希望别人坦诚地体谅你,这恐怕是件难事。
【简析】曾国藩向来只管耕耘不问收获,但世上的人多希望施报相随,否则长路漫漫,何时是尽头?曾国藩并不轻易责备他们,而是循循诱之,这是没有胸怀做不到的。修炼信德树立信业,能做到施不问报,非君子莫属。
凡睽①起于相疑,相疑由于自矜明察。
【注释】①睽:(kui)背离,不合。
【译文】凡是彼此不合,都是互相怀疑引起的,而互相怀疑又是由于自以为明察。
【简析】曾国藩与朋友交往,有成功的,也有不成功的。但他最可贵之处是能解剖不成功的自身原因,除疑解睽,重修旧好。
礼为德体
先王之制礼也,人人纳于轨范之中。自其弱齿,已立制防,洒扫沃舆①有常仪,羹食肴截②有定位,緌③缨绅佩有恒度。既长则教之冠礼,以责成人之道;教之昏礼,以明原别之义;教之丧祭,以笃终而报本。
【注释】①沃舆:润泽车轮,保养车辆;②哉:(zi)切成大块的肉。③緌:(rui)帽带的末端。
【译文】先代君王制定礼仪,人人都纳入规范之中。从他们年少时期,就有一定的限制,洒扫之类的日常生活都有常规的礼仪,羹食用餐都有固定的位置,穿戴佩饰都有常定的法度。长大了,到二十岁就按加冠的礼仪相教,责令他学习成人的规矩;结婚时按婚礼相教,让他明白区别亲疏的意义;遇有老人辞世就按祭丧的礼仪相教,来增强孝亲念祖这种最根本的道德感情。
【简析】从孔子感叹礼崩乐坏,因而主张克已复礼,到曾国藩评论先王之制礼,人人纳于轨范之中,两千多年的中国社会,礼一直是维系社会秩序的纲纪。
近现代革命矛头之一,是针对了这些礼制的。但是时至今日,人们还要重申礼制的积极作用,可见合理而必要的礼制是有其生命力的。
古之君子之所以尽其心养其性者,不可得而见,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则一秉乎礼。自内焉者言之,舍礼无所谓道德;自外焉者言之,舍礼无所谓政事。
【译文】古代的君子是如何尽心养性的,今天不可能看得到,而他们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完全是依照礼制而行。从内心这个角度来说,除礼之外就没有所谓道德;从外部世界这个角度来说,除礼之外就没有所谓政事。
【简析】原来曾国藩认为,德是通过礼来表现的,礼是德的载体。
人无不出于学,学无不衷于礼也。
【译文】人没有不从学习中获得知识,学习的知识没有不属于礼仪这个大范畴的。
【简析】古代教育重视立德,教育内容皆围绕德来选定。由于德须通过礼来表现,因此学习内容无不衷于礼。其实,这是古代教育的一大优势。当然拿今天社会科学、自然科学教育内容极为丰富的情形来说,那种单纯的道德教育就显得单薄了。
作古文辞,亦自有体势,须篇篇二律,乃为成章;办事亦自有体势,须事事一律,乃为成章;言语动作,亦自有体势,须日日一律,乃为成德。否则载沉载浮,终无所成矣。
【译文】作古文,也应自有体势,必须篇篇都能体现出来,才算得上自成章法。办事也应自有体势,须事事都能体现出来,才可称为规矩。言语举止,也应自有体势,须日日都能体现出来,才可以称之为有道德。否则有时沉有时浮,最终就会没有任何成就。
【简析】作文办事,言语举止,自身都有一定的规律,做起来都有一定的规矩。这规矩就是礼。看来,人无论长幼,思无论己人,学无论深浅,行无论静动,皆有礼在。僭礼则乱章,乱章则事难成。
苟有富必能润屋,苟有德必能润身,不必如孔子之温良恭俭,孟子之啐①面盎背,而后为符验也。凡盛德之君子,必有非常之仪范。
【注释】①啐:(zui)本义为婴儿周岁,这里指像婴儿的面容那样充满生命力。
【译文】假若拥有财富就必然能让住舍华美,假若拥有道德就必然能让自身完善,不必等到出现像孔子所说的温良恭俭、孟子所说的祥和温润表现在面部充盈于背部,才算作验证。凡道德茂盛的君子,必定有非常的仪表风范。
【简析】仪是礼的重要方面,仪范是与盛德的君子相伴随的。这种仪范蕴含着高雅的气质,展示着庄敬的神情,无德小人可装扮一时,但无法装扮永久。
吴竹如①说,敬字最好,予谓须添一和字,则所谓敬者,方不是勉强操持,即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之意。
【注释】①吴竹如:姓吴名廷栋,字竹如,1792-1873年,安徽霍山人,贡生,曾国藩挚友。
【译文】吴竹如说,敬字是最好的,我说还需要添一个和字,若这样,所说的敬才不是勉强做出来的,也就是礼与乐一刻也不能从自身离去的意思。
【简析】曾国藩常与好友谈礼论道,不时碰撞出思想火花。敬加上和,人们就乐于操持,“春意思”就出来了。
凡外至之荣,耳目百体之耆①,皆使留其缺陷。礼主减而乐主盈,乐不可极,以礼节之,庶以制吾性焉,防吾淫焉。
【注释】①耆:(shi)通“嗜”,喜好。
【译文】大凡外界授予的荣耀,或自身耳目口舌的嗜欲,都要让它存留一些缺陷才好。礼仪追求节制,享乐追求满足,享乐没有止尽,就要以礼仪来节制,才可能制约我的习性,防止我放纵。
【简析】曾国藩不贪求过多的荣誉,更不贪嗜太多的欲望,他认为礼讲节制,修礼德就要自我节制,自觉约束自己。年轻时他也有放纵的陋习,但一一都被他节制住了,这方面可谓毅力惊人。
大约礼貌宜恭,银钱宜松,背后不宜多着贬词,纵不见德,亦可以远怨矣。
【译文】大约礼貌上宜恭敬,银钱上宜宽松,背后不宜多使用贬词,纵使没有恩德,也可以远离怨尤。
【简析】为何行礼,曾国藩想得很细,点点滴滴都加以注意,一切都纳入轨道。
大抵富贵人家气习,礼物厚而情意薄,使人多而亲到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