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来梦儿车态怡君 裴玄真宫人私侍 (2)
萧后心下暗想道:“皇上爱悦车态,从未说出,韩俊娥便能细细揣摩,今其宠幸,不在袁宝儿、吴绛仙之下,若不早早谴去,明日说破车态由我而止,皇上重想迷楼,其害不小。”遂屡屡在炀帝面前,谈论韩俊娥的过失。一日,打听得炀帝将进宫来,便假作悲伤之状,背倚著雕栏,凄凄惶惶堕泪,见炀帝走来,只推不知。炀帝看见,忙问道:“御妻有何事萦心,这般烦恼?”萧后随转过身来拭泪答道:“妾遭蒙圣恩,待罪中宫,有何烦恼?”炀帝道:“御妻明明堕泪,如何掩饰得过?”萧后道:“说来陛下未免要疑心妾妒,不如忍些气恼罢!说他怎么?”炀帝道:“朕与御妻,何等恩爱,还说这等客话,有甚缘故,何不明对朕言。”萧后道:“韩俊娥欺妾太甚,妾忿恨不胜,又不敢明言,故在此伤心堕泪。”炀帝大惊道:“韩俊娥最得御妻之爱,朕故一向留在宫中,陪伴御妻,就是今日宠幸他,又因看御妻面上,不知为何反欺御妻?”萧后道:“韩俊娥平素极小心谨慎,妾故爱他。不期近日得了枕席之功,蒙陛下钦赐嘉名,宠冠一时,日夜不离,他便放肆起来。
在妾面前,十分无礼,又笑陛下不好静不好动,又怪陛下恩宠不隆,又夸口道:‘陛下非他断不能合眼而睡。’又说陛下许他夺妾之位,妾故忿恨凄凉,只望陛下念夫妇之情,与妾作主。”炀帝大怒道:“这贱人怎敢如此无礼!”又沉吟半晌道:“韩俊娥朕见他也还老实,此言莫非有误?”萧后道:“疏不间亲,妾就知陛下宠眷正浓,此言说了,必定生疑,故隐忍不言,今果不出妾所料,可叹!可叹!”说罢,又堕下泪来。炀帝忙止住道:“御妻不必悲伤,朕那里是宠幸他,只因图一觉好睡,故离他不得。既是这等狂妄无知,朕定当去他,必不令御妻受气。
”萧后道:“若得如此,则妾幸甚!”过了数日,萧后见炀帝与韩俊娥夜夜安眠,十分相得,并无贬去之意,又乘间对炀帝说道:“前日之言,陛下想忘之矣!”炀帝道:“御妻之言,如何得忘,但恐去之不能寝耳。”萧后道:“陛下肯去俊娥,妾包管陛下有安寝之术。”炀帝道:“倘不效奈何?”萧后道:“若不效,再诏俊娥,有何难哉?”炀帝道:“御妻之言有理,即当去之。”迟了两日,炀帝犹豫不决,萧后又来催促道:“俊娥日出谤言,陛下若舍他不得,倒不如去了妾罢!”炀帝明知是萧后妒忌,不关俊娥之事,当不得萧后再四催逼,没奈何,只得将韩俊娥贬入迷楼,不许随侍。正是:
漫道君恩似水流,须知妒忌苦为仇;可怜抱里温和暖,一夜凉风便似秋。
萧后既去了韩俊娥,满心快畅,便邀炀帝同寝。枕榻之上,也摹仿车中态度,取悦炀帝。然未曾亲身经历过,毕竟不如韩俊娥动荡合拍。炀帝睡半晌,醒半晌,终有几分思想俊娥。但碍著萧后,总不敢提起。一日闲坐无聊,忽对萧后说道:“朕许久不到迷楼,偶思一游,不知御妻允否?”萧后答道:“陛下要游,有何不可?妾当奉陪。”遂同炀帝并辇望迷楼中来。炀帝初意原要离了萧后,去寻袁宝儿、韩俊娥行乐,不期萧后同来,又不好推辞。到了迷楼中,不得十分畅意,游了半日,愈觉思念俊娥、宝儿,一时忍耐不住,诗兴发作,遂取笔砚在楼迷东南柱上题诗二首,以表相思之怀。其一云:
黯黯愁侵骨,绵绵病欲成;须知潘岳鬓,强半为多情。不信长相忆,丝从鬓里生;闲来倚楼立,相望几含情。
炀帝题完,萧后看了微哂道:“陛下有所思耶?有所怨耶?将置妾於何地?”炀帝道:“朕无所思,亦无所怨,只因连日国事不宁,故信笔写怀,却与御妻无涉。”萧后道:“西京近日不知如何?”炀帝道:“朕前日差人囚执李渊来江都问罪,为何还不见到?”萧后道:“李渊与国家有亲,为何要囚执问罪?”炀帝道:“朕因有亲,升他为太原留守,督领关右一十三郡兵马,专兵讨贼。今被刘武周雄据离宫,进不能征,退不能守,若不拿来问罪,何以警诫边士?”萧后道:“原来为此!”正说未了,傍边忽转过王义来奏道:“李渊如何拿得?一拿李渊,社稷危矣!”炀帝道:“李渊不能讨贼,自然要拿,怎么就危社稷?”王义道:“李渊固有大罪,但兵权在手,万岁优诏督其后效,或者尚思图报。若差官囚来问罪,李渊未必纯忠,彼度势不能免,倘据太原也叛逆起来,是又添一刘武周也,岂保全社稷之计?臣愚憨不识忌讳,伏望天恩加察。”炀帝想一想道:“汝言殊有理,但囚执李渊之诏,前已差人去了奈何?”王义道:“这不难,万岁只消再发一道诏书,赦其旧罪,责其新功便了。”炀帝连连点首,遂传旨驰驿赦李渊之罪,仍著其火速进兵讨贼,以赎前愆。各官领旨不题。
却说李渊自领弘化郡提调关右兵马,便日以讨贼为事,选兵练将,后因差他开河,他不忍虐民,托病辞了。又因民谣图谶,皆言李氏当王天下,炀帝无故杀了李金才一族,恐疑忌到他,便深自晦藏,曾有相士史世良相李渊道:“公骨法非常,异日必为人主,愿自保重,勿忘鄙言。”李渊闻之甚喜,次子世民,生得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乃命世奇才。因见隋家天下败坏,盗贼蜂起,遂结纳豪杰,阴有图天下之心。恐李渊不从,遂与素所善晋阳宫监裴寂商量道:“隋政乖乱,天下愁苦,我欲起义兵,乘时东下,以救斯民倒悬。但恐吾父不从,乞贤公善言劝勉,若能勉回父意,后日富贵当共之。
”裴寂道:“当今国乱民疲,正汤武受命之时。公子之言,允含天心人意,尊公固执,吾当设计劝之,公子可勿虑也。”世民道:“贤公有何妙计?”裴寂向世民附耳道:“只消如此而行,不患其不从矣!”世民大喜而退。悲寂次日设席晋阳宫,差人来请李渊,李渊素与裴寂交好,闻请即来。二人相见,裴寂并不提起世民之事,只以酒相劝。李渊吃到沉酣之际,裴寂道:“闷酒难饮,有二美人,欲叫侑明公一觞,不识可乎?”李渊笑道:“知己相对,正少此耳,有何不可?”裴寂遂叫左右去唤。不多时,内中环玎,麝兰香霭,走出两个美人来,生得十分佳丽。李渊定晴一看,果然是:
花嫣柳媚玉生香,镂月裁云浅淡汝;自是尘埃谶天子,非干云雨恼襄王。
二美人到了筵前,随参见李渊,李渊慌忙答礼。裴寂就叫取两个坐儿,坐在李渊侧首。李渊酒后糊涂,竟不问来历,因见二美人佳丽,便放量快饮。二美人曲意奉承,裴寂再三酬劝,李渊不觉登时大醉。裴寂不放李渊回去,就留在宫,暗暗叫二美人陪伴去睡,李渊醉后把持不定,竟同二美人任情云雨,在宫中宿了。正是:
倡义兴师自有名,何须私侍乱宫廷?谩言济变权宜计,一代淫污化已成。
又云:
花能索笑酒能亲,更有蛾眉解误人;莫笑隋家浪天子,乘时豪杰亦迷津。
李渊一觉醒来,见被中拥了两个美人,忽想起昨夜之事,心下惊疑道:“此晋阳宫中,安有美人?”连忙问道:“汝二人是谁?”二美人笑道:“大人休慌,妾二人非他,乃宫人张妃、尹妃也。”李渊大惊道:“宫闱贵人,何以得同枕席?”张、乡二妃道:“圣驾南幸不回,群雄并起,裴公属意大人,故令妾等私侍,以为异日之计。”李渊大惊,慌忙披衣而起,说道:“裴寂真误我!”遂要忙忙趋出,才走到殿前,裴寂早迎将入来说道:“深宫无人,明公何故这等惊慌?”李渊道:“虽则无人,心实不安。”裴寂道:“英雄为天下,那里顾得许多小节。”随叫左右取水梳洗。李渊梳洗毕,裴寂又看上酒来同饮,饮到数杯之后,裴寂因说道:“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豪杰并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
明公手握重权,二郎已阴蓄士马,何不举义兵,伐夏救民,建万世不朽之业?”李渊大惊道:“公何出此言?欲以灭族之祸加我耶?我李渊素受国恩,岂可变志?”裴寂道:“当今上有严刑,下有盗贼,明公若守小节,危亡无日矣!不若顺民心,兴义兵,犹可转祸为福,此天授公时,幸勿失也!”李渊道:“世事难料,公慎勿再言。吾奏知皇上,恐取罪未便。”裴寂笑道:“昨夜以宫人私侍明公者,正恐明公不从,为此急计耳。若事发,当并诛也!此皆与二郎斟酌已定,故敢如此,非孟浪之举也。明公宜听从之。”李渊道:“吾儿必不为此,公何陷人於不义也?”正说未了,只见傍边闪过一人,头戴束发金冠,身穿团花绣袄,慌忙说道:“裴公之言,深识时务,大人宜从之。”李渊仔细一看,乃第二子世民也。因大惊道:“逆子,汝亦出此狂言,吾当执汝以告官。”世民道:“儿诸天时人事,天下已非隋有,故为此言。
大人若肯听从,外揽豪杰,内抚百姓,北招戎狄,右收燕赵,济河而南,以据秦雍,此汤武之业也。大人若不肯从,必欲执儿告官,儿亦不敢辞死。”李渊道:“吾岂忍告汝,但我堂堂臣子,必不为背君之事。”世民道:“大人差矣,古书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当今皇上,日造宫室,荒淫酒色,天下受其虐害不已。大人若起义兵,拯苍生於倒悬涂炭之中,正英雄救民之事,非背君也。”李渊道:“天下大事,岂可轻议,慎勿狂言,以取大祸。”世民不敢再言。裴寂道:“公子之言,诚当今急务,明公宜思之,不可忽略。”随又奉上酒来。李渊被二人说得恍恍惚惚,心下不安,吃了几杯,便辞别回府。不期事有凑巧,才到得府中,还不曾坐稳,早有探事军人来报道:“老爷,不好了!朝廷怪老爷不能讨贼,遣使臣赍诏来单取老爷到江都去问罪。天使旦夕就到,乞老爷上裁准备。”李渊听了,吓得魂不附体,忙唤众将官商议。只见傍边转过世民说道:“大人不必惊慌,儿有一计,可保无虞。”只因这一计,有分教南北江山,一朝换主。正是:
亡国多由荒主,开基必有贤君;一到天心改变,自然人事纷坛。
不知世民毕竟有何妙计。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