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种杨柳世基进谋 画长黛绛仙得宠 (2)
炀帝在船楼上,望见种树的百姓蜂拥而来,心下十分快乐,因对群臣说道:“昔周文王有德於民,故民为他起造台池,就如子之事父一般,千古以为美谈。你看今日这些百姓,一个个争先赶快,何异昔时光景?”众臣奏道:“陛下德高三皇,功过五帝,不必细述其他,只是这一段种柳光景,便可远垂不朽矣!臣等不胜庆幸。”炀帝道:“这样好光景不可虚过,朕也亲种一株,以见君臣同乐的盛事。”遂带领了群臣走上岸来,众百姓望见炀帝,都慌忙跪在地下,七上八下的乱磕头。炀帝遂传旨叫众百姓起来,因说道:“劳你们百姓种树,朕心甚不过意,朕也亲栽一棵,以见恤民之意。”遂自家走到柳树边选了一棵,亲自用手去移。手还不曾到树上,虽有许多内相移将过来,挖了一个坑儿栽将下去。炀帝只将手在上面摸了几摸,就当他种了一般。群臣与众百姓看见,都齐呼万岁。炀帝种过,几个大臣也依次儿各种一棵,众臣种完,只见众百姓齐声喊叫起来,又不像歌,又不像唱,随口儿编出几句谣言来说道:
栽柳树,大家来,又好遮荫,又好当柴,天子自栽,然后百姓栽。
炀帝听了,满心欢喜,又取了许多金钱赏赐百姓,然后上船。众百姓得了厚利,一发无远无近,都来种植。那消两三日工夫,这一千里的堤路,早已青枝绿果,种的像柳巷一般。清荫覆地,碧影参天,风来袅袅生凉,月上离离泻影。后人读史至此,有诗单道隋堤之妙,曰:两堤杨柳绿丝丝,记得隋皇新种时;低压龙舟金作缕,乱牵红袖锦堆枝。万条舞影留烟织,千里飞花当雪吹;今日夕阳春系马,风风雨雨不胜悲。
炀帝同萧后凭栏而看,满心欢喜,因说道:“垂柳这妙,一至於此,竟当得一条漫天青幔。”萧后道:“青幔那有这等风流潇洒?”炀帝道:“昔秦始皇封禅泰山,一时风雨骤至,无处躲避,幸亏五株大松遮盖,始皇以为有功,就封他为五大夫松。朕今日游幸江都,亏了这些柳树遮蔽日色,亦大有功。朕要赐他一个外官职衔,却又与众宫女杂行攀挽在一处,殊属不雅。朕今就赐他御姓,姓了杨罢。”萧后笑道:“陛下赏神木之功,亦自有体。”炀帝大喜,随叫近侍取纸笔,就御书“杨柳”两个大字,叫左右挂在树上,以为旌奖。又传旨众人,以后都要叫他做杨柳,不许单叫柳树。萧后道:“今日陛下得了这个同性的功臣,也该庆贺。”随命左右看上酒来,奉与炀帝。炀帝接酒笑道:“真可当得一个功臣。
”饮了几杯,随命击鼓开船。船头上一声鼓响,众殿脚女依旧手持著锦缆,走上岸去牵挽。然这一回亏种了这两堤杨柳,碧影沉沉,一毫日影也透不下来,又时时有清风扑面吹来,甚是凉爽可人。这些殿脚女自觉快乐,不大费力,使一个个逞娇斗艳,在堤上嬉笑而行。炀帝看见众殿脚女走得舒舒徐徐,毫无矜持愁苦之色,心下十分欢喜。因说道:“此皆虞世基教朕种杨柳之功也,不可不赏。”随叫左右取黄金百两,彩缎十端,御酒十樽,赐与虞世基。又排宴在龙舟上召十六院夫人与众美人都来赏玩。炀帝吃到半酣之际,不觉欲心荡漾,遂带了袁宝儿,到各龙舟上,绕著雕栏曲槛,将那些殿脚女细细的选看。只见众女子绛绡彩袖,翩翩跹跹,从绿杨影中行过,一个个都觉风流可爱。忽看到第三只龙舟,只见一个女子,更生得十分俊俏。但见:
腰肢柔媚,似风前垂柳纤纤。体态风流,如春后梨云冉冉。一双眼,秋水低横;两道眉,春山长画。白雪凝肤,而鲜妍有韵;乌云挽髻,而滑腻生香,金莲款款,而行不动尘;玉质翩翩,而过疑无影。莫言婉转都堪死,更有消魂不在容。
炀帝看了大惊道:“这女子娇柔秀丽,有西子、毛嫱之美,如何杂在此中?”袁宝儿道:“万岁真能赏鉴,这女子果与众人不同。”炀帝看了又看,相了又相,就倚著栏杆立了半晌。萧后良久不见炀帝,便叫朱贵儿,薛冶儿来请去吃酒。炀帝那里肯来,只是目不转睛的贪看。朱贵儿请炀帝不动,只得报与萧后。萧后笑道:“皇帝又不知著了那个的魔了。”遂同十六院夫人,一齐都到第三只龙舟上来看,只见那女子果然娇美异常。萧后说道:“怪不得陛下这等注目,此女其实有几分颜色。”炀帝笑道:“朕几曾有错看的?”萧后笑道:“陛下且不要忙,远望虽然有态,不知近面何如?何不宣她上船一看?”炀帝大喜,随叫人去宣。不多时,宣到面前。炀帝起初远望,不过只见他风流袅娜的态度,及走到面前,画了一双长黛,就如新月一般,更有明眸皓齿,黑白分明,一种芳香,直从骨髓里透出。
炀帝看了,喜得眉欢眼笑,忍不住对萧后道:“不意今日又得这一个美人。”萧后笑道:“陛下该享风流之福,故天生佳丽以供赏玩。”炀帝随问那女子道:“你是何处人?叫甚么名字?”那女子羞涩涩的答道:“贱妾乃姑苏人,姓吴,小字叫做绛仙。”炀帝又问道:“今年十几岁了?”绛仙答道:“十七岁了。”炀帝道:“正是妙龄!”又笑问道:“曾嫁丈夫么?”绛仙听了,不觉害羞,连忙把头低了下去。萧后笑道:“不要害羞,只怕今夜就要嫁丈夫了。”炀帝笑道:“御妻到像个媒人。”萧后道:“陛下难道不像个新郎?”众夫人道:“妾们少不得有会亲酒吃了。”大家笑说了一会,不觉天色已晚,炀帝传旨叫泊船。一声金响,锦缆齐收,众殿脚女都走上船来。须臾之间,左右排上夜宴,炀帝与萧后并坐在上面,十六位夫人列坐在两傍,众美人都侍立在左右,歌的歌、舞的舞,大家团团欢饮。炀帝吃了几杯,一心只系恋著吴绛仙,恐怕冷落了他。
欲要叫他来坐,又因众美人都是侍立,不好意思,拿著酒杯儿,只管沉吟。萧后见这般光就,早已参透八分,因说道:“陛下不必沉吟,新人比不得旧人。吴绛仙才入宫来,何不叫他坐在陛下傍边,吃一个合卺儿?”炀帝被萧后一句道破他的心事,不觉哈哈大笑起来。萧后随叫绛仙斟了一杯酒与炀帝,炀帝接了酒,就将他一只尖松松的手儿拿了说道:“娘娘赐你坐在傍边好么?”绛仙道:“妾贱人得侍立左右,已为万幸,焉敢坐?”炀帝大喜道:“你倒知礼,坐便不坐,酒难道也吃不得?”遂叫左右斟了一杯,赐与绛仙。绛仙不敢推辞,只得羞羞涩涩的吃了。众夫人见炀帝有几分狂荡,把持不定,便都凑趣,你奉一杯,我献一盅,不多时,炀帝早有几分醺然之意,每吃一杯,就将绛仙脸儿细看一回。萧后看著,只是微微冷笑。炀帝又吃得几杯,忍耐不住,便立起身,一只手挽著绛仙的肩头,竟往后宫去寝。萧后见了,心下也有些不喜,又不好说出,只得勉强又与众夫人吃酒。
却说炀帝到得房中,就如得了一件异宝,千欢万喜,将绛仙抱到龙床之上,百般狂肆,绛仙娇啼婉转,苦不能胜,这一夜受用,真个是:春魂欲断凭谁续,花魄揉残不自持;休讶荒唐云雨事,巫山入梦已多时。
炀帝因绛仙柔滑如脂,抱在怀中,就如软玉一般,不忍放手。次日直睡晌午,犹不肯起床。还是绛仙说道:“妾蒙万岁收录,少不得时时随侍,若垂爱太过,恐怕娘娘见罪。”炀帝道:“娘娘是再不吃醋的。”绛仙道:“虽不吃醋,也要各尽其礼。”炀帝道:“这也说得是。”方才走起身来梳洗。萧后见炀帝日午不起,心下大不欢喜,走来说道:“陛下初幸新人,正好穷日夜之欢,如何这时节就起来?”炀帝笑道:“绛仙柔媚可人,朕昏昏贪睡,不觉起迟,御妻休罪。”萧后心下虽然不喜,然晓得炀帝性儿,不敢十分作恶,只得勉强笑说道:“得此美人,以安圣怀,妾心不胜之喜,如何言罪?”炀帝大喜,因回头对降仙说道:“我说娘娘贤德,今何如?”萧后笑道:“陛下也不要太赞过了,且看后来何如?”大家齐笑起来,遂同到殿中去吃早膳。正是:丈夫不好色,妇人自不妒;好色有同心,妒亦非无故。
不知绛仙后来毕竟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