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正储位谋夺太子 侍寝宫调戏宣华 (1)
诗曰:
余庆余殃莫自欺,老天报复岂相亏?迎回太甲阿衡禄,杀却扶苏丞相夷。
何代枭雄能不死,谁家富贵得长随;兴亡历历皆堪数,只有奸人当不知。
乌纱久是黄梁梦,红粉原为白骨媒;何事世人偏不悟?几人去了几人来。
话说杨素自晋府宴归,要为晋王谋夺东宫,保全富贵。思量了一夜,要见太后,再无计策。辗转之间,不觉天色微明,只得起来梳洗入朝。此时正值三月初旬,艳阳时候,百花开放。百官朝贺毕,正欲退朝。也是朝廷合当有事,只见禁院中一个内相,传出一道旨来说道:“百官无事退朝,单留越国公杨素,御苑赏杨梅。”百官得旨,俱各纷纷散去,只有杨素一人,被众内相簇拥著,竟进御苑而来。原来这苑中,百花俱开得茂盛,独有这株杨梅树,比众不同,又高又大,开花无数,异香扑鼻。真个是压倒群芳,占尽人间春色。有诗为证:
名依天子贵,根长帝王家;香气浓成彩,花容红映霞。风光三殿厚,雨露九重赊;自是关时运,非干春独华。
杨素被召入苑,心中暗喜道:“今日机缘甚巧,或者晋王有福也未可知。”在苑中等候多时,只见香风动处,文帝与独孤后并辇而来。杨素看见,慌忙俯伏在地迎接。原来杨素也是弘农华阴人,与文帝同乡,文帝在周为丞相时,杨素也事周为仪同三司,自初往来甚密,独孤后时时相见。故文帝登极之后,恩宠独隆,时常赐宴,皇后俱不回避。当日文帝与独孤后驾临便殿,杨素朝贺毕,文帝即叫赐坐。杨素坐定,文帝说道:“当今海内初安,庙堂无事,且喜苑中杨梅盛开,故聊治一尊,与卿少尽君臣之乐。”杨素奏谢道:“屡蒙赐宴,圣恩隆重,微臣何以克当?”文帝道:“朕与卿乡里故旧,非他臣可比;况卿佐朕平定中原,削平江左,不知受过多少辛苦?今日太平,正该同享,何须谦让?”说话间,众内相排上宴来。上边二席,文帝与独孤后南面坐了,下边东侧首一席,赐杨素横陪。
杨素因时常赐宴惯,也不十分推辞,谢过恩,竟自坐下。酒行数巡,文帝忽说道:“自晋家微弱,偏安江左,中原地方就被众胡人瓜分割据了三百余年,经历过四五朝帝王,皆是南北分治。不想今日被朕以一剑而扫清寰宇,万方一统,殊为快事。”杨素道:“陛下以神武统一中原,疆土之富,不独高齐梁诸君,恐从古帝王,未有如此之盛。”独孤后问道:“当今天下,有多少郡县?”杨素道:“郡有一百九十,县有一千一百,户口有八百九十万有零。若论地方,自西至东,有九千三百里,自北至南,有一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还有遐荒臣伏者不算。”文帝大喜道:“人生事业至此,可谓极矣!今与卿对春光而痛饮花前,亦不为过也。”杨素道:“陛下至治雍雍,万民乐业。今日称觞献寿,正天心人意以报陛下,何过之有!”文帝大喜,随命进酒。正是:封疆慢道似金汤,治世还须治世王;留得奸臣居肘腋,自然有祸在萧墙。
二人谈了一会国政,论一会民情;又讲一会眼前花开的茂盛,又说一会往日得天下的英雄。真是君臣一体,无忌无猜。争奈杨素,一心只想著晋王的事体,欲要开口,又未曾关会太后;欲不开口,又怕失了机会,心下十分踌躇。真个事有凑巧,畅饮了半日,文帝忽然起身净手。那杨素终是奸雄,得了这个空儿,就对独孤后说道:“晋王仁孝恭俭,中外称扬。前日来朝时,谆谆问国计民生,真当代贤王也。若得东宫如此,便是天下之福,社稷之庆。”那独孤后久有心在炀帝,被杨素一句话,打动了心事,便泫然下泪道:“我儿杨广,自幼读书好学,有智略,识大义,居家俭朴,待人温和,又百般孝顺,就是处房帏之私,亦是可怜。我常遣人去看,他与新妇,都是同寝同食,并不与姬妾淫纵。岂如东宫杨勇,把元妃谋害了,却日日共阿云酣饮,全不像个储君体统。
近又闻得要谋害杨广,殊为可恨!我所以益爱阿摩者,正为此也!”说未了,文帝早已回座。杨素知独孤后属意晋王,文帝料难做主,便大言道:“天下奠安,再无他虑,只愁太子仁孝有亏,恐难为社稷之主。”文帝惊问道:“杨勇一向谆谨无过,卿何忽出此言?”杨素道:“陛下不知,近日太子荒淫酒色,又私蓄兵健,十分狂妄,陛下还须加察。”文帝沉吟,犹未及答。独孤后便接说道:“卿真忠臣也,杨勇不必论其他,只日夜酣饮,纵妾杀妻,便是不仁;问安视膳,全不在心,便是不孝。我正以此为虑,不意卿有同心,肯言人骨肉之间,真忠臣也!”文帝见太后与杨素一般说话,便也疑心道:“杨勇若果如此,便是朕心腹之忧矣!”杨素道:“陛下若不信,只消差几个近侍,细细打听,便知端的。”文帝依奏,随传旨自玄武门,至於至德门,每门俱著近侍十人,密密访察东宫过失,不许隐瞒虚报,众人领旨而去。正是:
豺虎之心,蜂虿之口;利似剑锋,甜如醇酒。乘间一言,天伦不守;彼何人哉,有此毒手。
君臣又饮了几杯,天色渐晚,杨素起身谢宴而出。文帝与太后依旧并辇回宫,不题。
却说杨素谗言既行,满心欢喜,回到府中,忙写书报知晋王。炀帝得信大喜,即唤段达商议。段达道:“皇上既著人访察,殿下须多将金帛,买嘱近侍,叫他将无作有,以虚报实,多开些过恶,方得耸动皇上。”炀帝道:“十分虚了,恐父王查出不便。”段达道:“这不难。容臣亲到东宫,贿赂他的宠姬幸妾,访他些隐微细曲的真实过犯,一并奏知,皇上自然大怒。那时杨素在外撺掇,太后在内主张,何忧大事不成!”炀帝欢喜道:“卿言深得孤意。”随唤心腹宫人,多带金银,潜身入朝,来买嘱近侍;又备一分厚礼,去谢杨素;又叫段达亲带了奇珍异宝,到东宫来行事。真个钱神有灵,不数日,内外纷纷,皆宣传太子的过失。有说太子荒淫无度的;有说太子惨刻不仁的;也有说太子怨朝廷不让位的;也有说太子私缮甲兵、将谋不轨的;又有说太子要遣刺客,暗刺晋王的。一日几起,传报进来。那文帝原是个性暴之人,见人言汹汹,便勃然大怒道:“这畜生焉敢如此狂妄!”遂传旨将东宫卫护军人,并侍从官员查清名籍,尽付有司掌管。其私畜、健儿,尽行逐去,不得容留一人。又传旨各宫守门内相,俱要严加防御,不许纵放东宫近侍出入。
却说太子是个疏略坦易之人,绝不与外官交结,每日只同姬妾们饮酒赋诗,娱情而已,不提防手足间播起许多风波。这一日,忽见有司来稽查侍卫册籍,并驱逐健儿,心中方惊讶道:“父亲好没分晓,天下多少军兵,都闲散在外,东宫几个侍卫,便要稽查,终不成怕他谋反,待我亲见父王,奏明此事。”遂驾小车,带领了几个侍从,竟望正宫而来。原来太子的青宫,虽同在皇城之内,却另是一门出入,要进正宫,必要从朝堂穿过。太子将到正殿,不期刚刚遇着杨素。杨素见太子的驾来,猛然著了一惊,心中暗想道:“太子这一入宫,倘父子之间,辨明心迹,不独前功尽弃,其祸不小。须吓他一吓,使他不敢进宫方妙。”遂假作慌忙之状,俯伏在旁说道:“老臣杨素,有急事奏知殿下。
”太子忙将车儿止住道:“贤卿请起,有何事奏孤,这等慌张?”杨素道:“殿下难道不知?今日曾有官来清查侍卫,并驱逐兵健否?”太子道:“孤正为此事而来,不知父王何故,忽有此举?”杨素道:“殿下原来尚不知道,新来不知是哪个谗臣,妄奏殿下怨圣上不传位,又私缮甲兵,要谋不轨。圣上信以为实,今早大发雷霆,便要差兵围宫。是老臣再三以死力诤,保无此事,圣上气才稍平,故只清查册籍,驱逐兵健。”太子听罢,惊了一身冷汗,说道:“是谁造此妄言,就该处死。奈何反信谗言,转欲加害於我,父亲真老迈昏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