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美女宫中春试马 奸人林内夜逢魑 (2)
脚还未动,冶儿早已下马,走到面前,炀帝将手携住说道:“美人走马最是奇观,今日了这匹良马,恰又有美人这般善骑,真可谓之双绝也。”众夫人道:“果然跑得可爱。”炀帝又道:“朕跑时,还用手挽丝缰,你这小妮子,小小年纪,是那里学得缰绳也不带,只将身躯婉转,跑得这等蹁跹飞舞,有韵有致?”冶儿道:“贱妾不过是游鳞舞燕,怎如万岁有龙翔凤翥之妙。”炀帝听了,一发大喜,冶儿又道:“好不好,马已跑了,万岁还有这两巨觞酒,却是如何?”炀帝道:“谁赖你的!就斟来我吃。”众美人斟上,炀帝接酒在手说道:“冶儿走马甚妙,众妃子也该赏鉴一杯。”众夫人道:“妾等愿陪。”说说笑笑,一霎儿,两巨觞炀帝早已吃将下去。因说道:“冶儿有技不献,该罚一杯,贵儿荐贤不差,该赏一杯。”二人吃了,又各斟一杯奉与炀帝说道:“万岁赏罚至公,也该庆贺一杯。”大家你缠我,我缠你,不多时,炀帝早已昏昏醉矣。正是:
神迷佳丽应难醒,情温柔莫不昏;休怪君易沉醉,玉人试马易消魂。
众夫人见炀帝醉了,慌忙扶上香舆,就近推到迎晖院房中去睡。此时日色才午,众夫人打点炀帝睡下,又恐怕一时醒来呼唤,都不敢散去,就在外边轩子里或下棋、或弹琴、或说闲话耍子,只叫众宫娥在房中伺候。众夫人才坐下不上一个时辰,忽听得炀帝在房中山摇地震的吆喝起来。众夫人个个大惊,都慌跑入房中来看。只见炀帝睡在床上,昏迷不醒,紧紧的将两手抱著头,口中不住的吆喝:“打杀我也!打杀我也!”众夫人慌做一堆,忙上前问道:“陛下为何这般惊悸?”炀帝昏昏迷迷一毫也不明白,只是叫:“打杀我也!”众夫人吓得手脚无措,只得差宫人飞马来报与萧后。萧后闻信,登时登辇来看,到了床前连问数声,俱不答应,只是叫“打杀”不住口。萧后著了忙,只得传懿旨宣太医院火速来看。众内相领旨,不敢怠慢,顷刻间,即将一个太医令宣到面前。那太医姓巢名元方,乃西京人氏,积祖精医,原是太医院一个吏目,因指下十分明白,用药如神,故渐渐升做太医院令。当下朝见过萧后,随即进房,先将炀帝面色一看,次即将两手脉,细细把过。因奏道:“圣上六派平和,惟阳明经数而且急,这圣恙,非外感,亦不是内伤。
又将两手抱额,以臣看来,定是梦寐中受了惊魇,头脑之中作痛,故如此叫唤不住。只消用安神止痛汤,服数剂,自然无事。”萧后道:“既如此,可快用药来。”巢元方退出院外,忙配了一剂煎药,送入院来。萧后也不托人,亲自煎了来与炀帝吃。炀帝此时十分昏沉,只是叫痛,那里晓得吃药。萧后没法,只得与众夫人扶起炀帝,轻轻的灌将下去。
真个药用当而通神,那消半个时辰,炀帝忽然醒转来说道:“打杀我也!”萧后忙扶著说道:“陛下请苏醒,谁人敢打陛下?”炀帝睁开眼,看见萧后坐在床面前,因说道:“御妻,我好苦也!”萧后见炀帝渐渐明白,忙叫再煎药来,众夫人忙命巢元方摄了二剂流水煎来。炀帝吃了二剂,便恍然明白说道:“痛杀我也!几乎与御妻等不得相见。”萧后问道:“闻陛下好好的饮酒而睡,为何忽然疼痛起来?”炀帝道:“朕因酒醉,昏昏睡去,忽梦见一个武士,生得狞恶异常,手执大棒,不由分说,照脑门打一下,打得朕昏晕几死。如今虽挣扎转来,只是头脑之中,还如破了的一般,痛不可忍。”萧后道:“梦中被打,不过是虚惊,非真有之事,陛下宽心静养,这疼痛自然就止。”随又叫巢元方用药止痛。炀帝这一病,早惊动了文武百官,一个个都到西苑来问安,闻知是梦中被打伤脑,无甚大事,才各各散去。不一日,满东京都纷纷扬扬宣传此事。
却说狄去邪到了东京,访得这个消息,心下甚是凛然,又细问炀帝病头之日,恰正是狄去邪见鼠之日,惊得痴呆了半晌,方信道鬼神之事,毫厘不爽。因此,把世情都看得冰冷,遂一意往终南山访道。正是:
鬼神指点原精妙,只奈愚人识见粗;若把世情都看破,道门已是半工夫。
狄去邪在终南山修道,后来果然得了大事,这是闲话休题。
却说炀帝在西苑中,一连疼痛了七八日,方才全止。这一日病好了,萧后与众夫人都来称贺。炀帝因问道:“前日朕初病时,在梦中昏昏迷迷,就如死去一般,再不能够醒来,不知是吃那个的药,才得救转?”萧后道:“亏了太医令巢元方,他一看了,便说陛下六脉和平,没有别病,只是梦中被魇,头脑疼痛,连忙用安神止痛之药,只一帖,陛下就恍然明白。”炀帝道:“有这样神医,就晓得是梦中被魇,难得!难得!”遂传旨叫宣来重赏。左右方才去宣,忽见段达捧了一道表章来奏。炀帝接表,展开一看,乃是麻叔谋的奏疏,上面写著:
开河都护臣麻叔谋,稽首顿首,奉表於皇帝陛下:
臣自奉命开河,日夜催督丁夫,不敢稍懈。赖皇上洪福齐天,今幸掘至宁陵县地方,功已成十分之七。不期臣拮据过劳,积久成病,今忽患头痛,一日昏晕数次,不能料理事务。伏乞陛下另选良臣,代臣之任,庶不有误河工,以辜圣望。臣不胜侍命之至。
炀帝看了,大惊道:“麻叔谋如何也病头痛?河工既开了十分之七,怎生又换得他人?”正踌躇间,只见左右已将巢元方宣至。巢元方见了炀帝,慌忙俯伏朝贺。拜毕,炀帝说道:“朕梦中暴患头痛,赖卿妙药得安,此功不可不报。”遂叫近侍取白金百两,黄金五十两,彩缎十疋,白璧一双,以为赏赐。巢元方辞谢道:“圣体天佑,微臣何功之有?敢受这般重赏!”炀帝道:“酬劳之意,不必过辞。”巢元方谢恩受了,正要辞出,炀帝忽想起道:“麻叔谋也是头痛,何不即著此人去医?倘医好了,也省得一番更换。”遂对巢元方说道:“开河都护麻叔谋,今日有表来奏说,他也头痛,不能开河。朕望河工甚急,卿可奉旨前去一医,医好了,朕当别有升赏。”巢元方道:“君父之命,焉敢辞劳。”遂领旨而出,到家里收拾了行李药物,随即起身,望宁陵县来。
到了界口,早有人报知麻叔谋,麻叔谋知他奉旨前来,不敢轻慢,自家又动身不得,随央令狐达出来迎接。不多时,令狐达将巢元方邀入营中。此时麻叔谋病在床上不能出来,只得叫请进房内去看。巢元方到了房中,将麻叔谋的两手脉细细看了,便说道:“老先生的贵恙,有些奇怪,虽然是外感,但所感却不是寻常的风寒暑湿。以学生据脉息看来,乃是为鬼风所吹,邪气入於头颅,不曾吃得散药,如今又转入胸臆,所以老先生头痛而数数昏晕。”麻叔谋听见说出为鬼风所吹,看著了他的病源,连连点头称说道:“老先生真神医也!”原来麻叔谋一夜在星月之下,审视河道,忽见林子中放出一道光来,他心下疑有宝物出现,遂撇了跟随,竟独自步入来看。到了林子中间看时,光到没有,只见一群鬼坐在石头上,相对而哭。麻叔谋看见吃了一惊,又不敢忙忙走出,只得将身闪在石崖傍边窃听。少顷,只听见众鬼呜呜咽咽的说起话来。
这个道:“我一个好好坟墓,都被麻叔谋那奸臣挖去,教我大男小女,都无处栖身。”那个道:“我齐齐整整的尸骸,被麻叔谋那杀才弄得七零八落,不得周全。”这个也恨麻叔谋,那个也怨麻叔谋,吓得麻叔谋抖衣而颤,魂不附体。又立了一会,忽见一个鬼说道:“此人离此不远,我们何不拿他出来杀了,以报此仇,又可绝其后患。”众鬼齐哭道:“争奈他奉著皇帝敕命,还有一年阳寿不尽,因此杀他不得。”那个鬼怒道:“就杀他不得,拿出来痛打一顿,也可以出气。”众鬼都道:“说得有理。”遂一齐走起来,要拿麻叔谋。麻叔谋听见众鬼来拿,吓得胆战心惊,魂魄俱无,又没处躲避,只得舍著性命往林子外乱跑。才跑不上十数步,忽一阵阴风,没头没脸的吹来,阴风中啼啼哭哭,有无数的鬼魂来捉拿,吓得他骨软筋酥,大叫一声,早昏晕在地。幸得跟随人后,在林子外听得麻叔谋叫喊,慌忙跑入来看,见麻叔谋晕倒在地,只得扶回营中,用滚汤灌醒。麻叔谋醒来,恐失观瞻,不好说是被鬼迷了,只推偶然头痛,昏晕起来,今日却被巢元方看出病根,故连声称赞神医。正是:
小人识见一何愚,病入膏肓犹自诬;不是神医明看破,谁人知被鬼揶揄?
不知巢元方看破病源,毕竟用何药调治。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