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麻叔谋开河 大金仙改葬 (2)
麻叔谋寻思无计,只得差人请令狐达来商议。令狐达闻请,随即便来。麻叔谋将上项事请说了一遍,令狐达又细细看了一回,因说道:“老先生你看这一座坟墓,周围造得这样精工坚固,若不是古帝王的陵寝,定然是仙家的旷穴。就是凡人到此田地,也有几分神气,如何轻易便用锥凿去撞打?”麻叔谋道:“若不撞打,如何得开?”令狐达道:“若依学生的愚见论来,此中非神即仙,只该宣皇上的旨意,具体焚香拜求,或者有可开之理。”麻叔谋笑道:“撞打尚不能开,拜求如何有用?就是神仙,今已成冢中枯骨,未必便有灵若此!”令狐达道:“鬼神之事,难以臆度,老先生不可忽略。”麻叔谋心下虽不深信,然无可奈何,只得依著令狐达,叫左右安排香案,与令狐达各穿了公服,同望著石屋门口,焚香再拜。拜罢,亲祝道:“开河都护麻叔谋,同开河副使令狐达,奉大隋皇帝圣旨,开挖淮河,道遇尊神仙矿,不能前进,伏望尊神垂鉴,开放墓门,容某等另选高原吉地,厚加迁葬,庶不负朝廷明旨,某等亦可免唐突之愆。”祷祝未完,只见香案前,忽然卷起一阵风来,刮得寒森森、冷飕飕,著实有些怕人。怎见得?但见;
就地几旋,无影无踪卷起;漫天一阵,扑头扑面吹来。一霎时,满目沙灰飞作雾;须臾里,接天尘土滚如烟。刮过来,心骨俱寒,疑有一团鬼气;飘将来,毫毛尽竖,岂无百丈神威。冷冷飕飕,逼迫的红日无光;冥冥晦晦,荡漾的阴云有势。四围刮杂,那里辨东西南北;一气盘旋,如何分春夏秋冬。也不是虎啸而生,也不是谷虚而起;也不乘一万里之长波,也不传廿四番之花信。只见如悲如泣如有声,来往墓门荡魂魄。
当下冷风卷起,麻叔谋吓得魂不附体,只是抖衣而战。不多时,风过处,只听得一声响亮,两扇石门轻轻闪开。麻叔谋见了,更觉惊慌,方信鬼神不可不敬。定了定神,方才同令狐达带领多人,进石屋来看,先看那两扇石门,里面又无闩,又无撑,再关过来看,却又轻便好开。不知为何那般撞打,丝毫不动。众人看了,一个个都凛然骇怕。麻叔谋再走进来,只见里面有几百盏漆灯点得雪亮,屋中照耀如白昼一般。四壁上皆是五彩尽成的景致,两边都尽奇花异草,怪兽珍禽。画的那蛇龙虎豹、就宛然如生。上面却画许多鬼神的形像,也有千手千眼的,也有三头六臂的,点缀得十分庄严肃静,使人不敢不敬,不敢不畏。
再走进第二层,只见正当中放著一个石棺匣,有四五尺长短,上面都是细细凿凿的花纹。麻叔谋见了,因心下有几分惧怯,便不敢轻易来开看。又转进看著后一层,却是小小的一个圆洞。洞中却笔直的停著一个石材。麻叔谋与令狐达商量道:“这个棺材,一定要开看,方知端的。”令狐达道:“开便要开,只是不可亵渎。”麻叔谋仍旧叫排下香案,二人又将前言拜祝了一回,方叫左右将棺材抬出,轻轻把盖儿揭开。二人上前细看,只见里面仰卧一人,容貌颜色犹红红白白,就像未死的一般。浑身肌肤,却肥肥胖胖,洁白如美玉;一头黑发,从头上、脸上、腹上一直盖将下来,直盖到脚下,倒又从身后转绕生上去,只生到脊背中间方住。手上的指爪,都有尺余长短,自然是个神仙的模样。有诗为证:
仙人遗蜕,遂於大明。冥冥窈窈,常抱至精。颜如玉美,貌若花荣。发长绕足,指爪手盈。有形有相,无臭无声。若真若幻,不死不生。莫言羽化,大道已成。
麻叔谋看了这些奇形异状,料是得道仙人的骨相,不敢轻易打动,仍叫左右将棺盖上,又与令狐达商议道:“看此一段光景,若要迁移动了,又恐得罪神明,若照旧葬下,这河道却如何区处?”令狐达道:“老先生且莫要忙,我们且去把前边那个石匣开了看看,再作计较。”二人遂折由前一层,叫众人把石匣的盖儿揭起,只见里面并无别物,祗有三尺来长,一尺来阔的一块石板,上面写著许多字迹,都是蝌蚪鸟迹篆文,茫茫一片,辨他不出。令狐达道:“此石板定是个碑铭偈赞之类,须是看明了,方知他出处下落。”麻叔谋道:“这些上古籀文,一时不能辨认,却是如何?”令狐达道:“人多智广,或者众人之中,有能识的,也未可知?”麻叔谋遂传令道:“不论官吏,不论丁夫,不论老幼男女,如有识得石上篆文者,即免其差役。”发下令来,大家都巴不得要脱苦役,略认得几个篆字的,也来看上一会。争奈这篆文,乃仙家妙用,这些愚民俗子,如何得能识破?你猜张字,我猜王字,大家诨了一场,终莫能辨。麻叔谋满心焦躁,令狐达道:“不必心焦,隐逸之中,定有高人,可著人四下去访。
”麻叔谋又只得传下令来说道:“不论军民人等,有能访得高贤隐士,识此篆文者,丁夫免役,其余重赏。”才发下令来,只见一个丁夫向前禀道:“小的认得一人,可以识此。”麻叔谋问道:“此人是谁?”丁夫道:“小的乃下沛人,此人与小的同乡。这下沛地方,汉时曾有个神仙,叫做黄石公。此人因慕黄石公为人,就自家起一个号,叫做白石老人。这一村因他,遂顺口呼为白石村。村中相传说他有百十余岁。据小人的祖父说,他百十年前就是这个模样,如今鹤发童颜,步履如飞。此人无书不读,凡说的话,往往有些应验,其实像有几分仙意。这篆文若叫他看,定然认得。”麻叔谋大喜道:“你就与我叫来,如认得出,我重重有赏。”丁夫道:“此人道高德重,小人如何叫得他来?还求老爷差人去唤,或者肯来。”令狐达道:“这说得有理,山中有道之士,不事王侯,高尚其志,须加优礼相待,还该差人去请才是。”麻叔谋遂拨了两匹马,发了一个名帖,又差两个吏人同丁夫去请。去了半日,只见丁夫同了一个老人,也不骑马,竟步行而来。将到面前,麻叔谋与令狐达将那老人仔细一看,怎生模样?只见他:
鹤发蓬松,约莫有七八十岁的年纪;童颜鲜美,还不上十七八岁的姿容。两只黑瞳子,深入眼中;三缕白胡须,长垂腹下。眉棱骨高高耸起,手指甲曲曲蟠来。一双大耳轮,直压肩头;两道长眉毛,竟连鬓角。一顶破方巾,高罩寿星头;两只烂皂靴,斜穿仙鹤腿。文绉绉似东鲁夫子行来,慢腾腾如南极老人降下。
那白石老人见了麻叔谋、令狐达二人,也不行礼,竟只是朝上一个长揖。二人见他仙风道骨,料不是凡庸之人,慌忙答礼。白石老人道:“老朽乃山谷野人,无知无识,蒙二位大人呼唤,不知有何吩咐?”麻叔谋道:“我等奉朝廷严旨,开掘淮河,不期才掘得数里,忽有一石穴拦路,穴中有一个仙人遗蜕,我等不敢轻动。今幸搜得一个石碑,若认得碑上篆文,便知他出处下落。争奈这篆文乃仙家字迹,下官等不能辨认。闻老翁多学有道,必知仙家玄奥,乞为指教。”白石老人道:“石碑在於何处?”麻叔谋随叫左右将石碑取至当面。老人近前仔细看了一遍,说道:“此乃是个石铭。”麻叔谋道:“既是石铭,求老翁读一遍与下官等听。”老人道:“上边有大人的尊讳,老朽不敢唐突。”令狐达道:“既如此,敢劳抄译出来。”随取纸笔,老人一一写出,二人细看上面说道:
我是大金仙,死来一千年。数满一千年,背下有流泉。得逢麻叔谋,葬我在高原。发长至泥丸,更候一千年。方登兜率天。
麻叔谋见连他姓名都先写在上面,惊讶不已,方信仙家妙用,自有神机。又服老人能识仙字,因复问道:“我等开河,得成大功否?”老人道:“大人奉当今天子明旨,威权加於海内,大功何患不成?”麻叔谋又问道:“成功后富贵何如?”老人道:“富贵小事,还有二金之喜。”麻叔谋道:“何谓二金?”老人道:“后来自知。”遂不肯说。麻叔谋大喜,随取彩缎二匹,百金十两,以为谢礼。老人笑道:“山僻野人,要此何用!”竟不肯受,依旧是一揖辞去。正是:
山中抱道人,性命有至宝;世上黄白金,视之同粪草。
麻叔谋见白石老人去了,随与令狐达商议道:“大金仙既前知今日之事,则我等替他改葬,料无妨矣。”令狐达道:“改葬自然无妨,还须捡块好地。”麻叔谋不敢亵狎,亲到城西,选择了一带又丰隆、又茂盛的高原,另具棺椁,将大金仙加礼厚葬於上,即今大佛寺是其遗迹。正是:
不怕奸谋海样深,一临仙术便寒心;千年遗蜕知灵否,厚礼高高葬碧岭。
不知大金仙改葬之后,毕竟又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