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袁宝儿赌歌博新宠 隋炀帝观图思旧游 (1)
诗曰:
君德虽云否,苍天亦毒哉;笙歌令耳障,锦绣引情呆。
任彼荒淫性,成他奢侈才;江山将尽矣,犹送美人来。
又云:
社稷已摇动,君王只好游;才听新柳曲,便想古扬州。
世事何时了,人情不肯休;兴世多少恨,明月照邦沟。
话说炀帝与萧后等游北海回来,方才上岸,只见中门使段达俯伏在地,手捧著几道表文奏道:“边防有紧急表章,臣不敢耽阻,谨进上御览定夺。”炀帝笑道:“当今四海承平,万方朝贡,有甚么紧急事情,要这等大惊小怪!”遂叫取上来看。左右慌忙先将第一道献上。炀帝拆开看时,上写著:“为边报事:弘化郡以至关右一带地方,连年荒旱,盗贼蜂起,郡县不能御治,伏乞早发良将,剿捕安集,庶不至猖獗等情。”炀帝道:“天下这等太平,如何还有盗贼?这都是郡县官员假捏虚情,后日平复了,好冒功请赏。”萧后道:“此等之事,虽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陛下只遣一员能将去剿捕便了。”炀帝取第二道表文来看,却是吏、兵二部为推补事:“关右一十三君盗贼生发,郡县告请良将,臣等会推得卫尉少卿李渊,才略兼备,御众宽简得中,可补弘化郡留守,提兵剿补盗贼等情,伏乞圣旨定夺。”炀帝看了,就批旨道:“李渊既有才略,既著补弘化郡留守,总督关右一十三郡兵马,剿除盗贼,安集生民。
俟有助另行陛赏,该部知道。”炀帝批完,即发与段达。段达因见是边防紧急事务,不敢耽搁,随即令跟随传与吏、兵二部去了。炀帝才批完,猛想起李渊是陇西人,又姓李,恐怕应了天文与谶语,如何反假他兵权?心下只管沉吟,欲要追回成命,又见疏已发去;欲要改委一人,又因一时没有良将,也是天意有定。炀帝正踌躇未决,段达忽又献上一道表来。炀帝慢慢的展开看时,却是长安令献美人的奏疏。炀帝见了,心下一喜,就连李渊的事情都忘记了。因问段达道:“既是献美人,美人却在何处?”段达奏道:“美人现在苑外,未奉圣旨,不敢擅入。”炀帝即传旨叫宣。不多时,将美人宣入院中。那美人见了炀帝与萧后,慌忙轻折纤腰,低垂素脸,俯伏在地。炀帝将那美人仔细一看,真个生得娇怯怯一团俊俏,软温温无限风骚,比那些脂唇粉面,大不相同。有诗为证:浣雪蒸霞骨欲仙,况当十五正芳年;画眉窗下骄新月,掠鬓风前斗晚烟。桃露不堪争半笑,梨云何敢压双肩;更余一种憨呆态,消尽人魂实可怜。
炀帝见那女子生得十分娇倩,满心欢喜,因亲用手将他扶起,问道:“你今年十几岁,叫甚名字?”那美人答道:“妾姓袁,小字叫做宝儿,今年才一十五岁。妾家父母闻知万岁选御车女,故将贱妾献上,望圣恩收录。”炀帝笑道:“放心!放心!决不退回。”遂同萧后带了宝儿,竟到十六院来。众夫人见炀帝新收宝儿,忙治酒来贺。大家又吃了半夜,单送萧后还宫。炀帝就留在院中与宝儿宿了。原来宝儿年纪幼小,犹未谙风情,与炀帝交欢,当不得蜂揉蝶采,做尽了百般般娇怯。炀帝满心畅快,愈加怜惜。次日起来,就赐他为美人。自此以后,行住坐卧,皆带在傍边伺候,倒有十分宠幸之心。宝儿却无一点恃宠之意,终日只是憨憨的耍笑,也不骄人,也不作态,炀帝更加爱他。就是十六院夫人,也都喜欢他温柔软款。炀帝又叫乐人教他歌舞吹唱,也是他福至心灵。教著便知,学著便会。不多时,歌喉舞态,比众美人更觉有几分轻扬婉转之妙。一日,炀帝在院中,午睡未起,袁宝儿私自走出院来,寻著朱贵儿、韩俊娥、杳娘、妥娘、众美人去耍子。
杳娘道:“这样春天,百花开放,我们去斗草何如?”妥娘道:“斗草左右是这些花,大家都有的,不好耍子,倒不如去打秋千,还有些笑声。”韩俊娥道:“不好!不好!秋千怕人子,我不去。”朱贵儿道:“打秋千既不好,大家不如同到赤栏桥上去钓鱼罢。”袁宝儿道:“去不得!倘或万岁睡醒寻我们时,却如何晓得?莫若还到院后去演歌舞耍子,还不误了正事。”大家都道:“说得是。”遂一齐走进院来,同到西轩中坐下。一递一个,把那些新学的词曲共唱演了半会。朱贵儿忽然说道:“这些曲子,只管唱他,没有甚么趣味。如今春光明媚,你看窗前的杨柳青青,好不可爱。我们各人,何不自出心思,即景题情,唱一只杨柳词儿耍子。”杳娘说道:“既如此,便不要白唱。唱得好的,送他明珠一颗;唱不来的,罚他一席谢请众人,何如?”众美人都道:“使得,使得。”妥娘道:“还该哪个唱起?”朱贵儿道:“这个不管,但有的就先唱。”说未了,韩俊娥便轻敲檀板,细转莺喉,先唱道:杨柳青青青可怜,一丝一丝拖寒烟;何须桃李描春色,尽出东风二月天。
韩俊娥唱罢,众人都称赞道:“韩家姐姐唱得这样清妙,真个是阳春白雪,叫大家如何开口?”韩俊娥道:“姐姐们不要笑我,少不得要罚一席相请。”说未了,只见妥娘也启朱唇,翻贝齿,娇滴滴唱道:杨柳青青青欲迷,几枝长锁几枝低;不知萦织春多少,惹得宫莺不住啼。
妥娘唱毕,大家又称赞了一会,朱贵儿方才轻吞慢吐,嘹嘹呖呖唱将起来道:杨柳青青几万枝,枝枝都解寄相思;宫中那有相思寄,闲挂春风暗皱眉。
贵儿唱完,大家都说道:“还是贵姐姐唱得有些风韵。”贵儿笑道:“勉强塞责,有甚么风韵在那里?”因将手指著杳娘、宝儿说道:“你们且听他两个小姐姐唱来,方见趣味。”杳娘微笑了一笑,轻轻的调了香喉,如箫如管的唱道:杨柳青青不绾春,春柔好似小腰身;谩言宫里无愁恨,想到秋风愁杀人。
杳娘唱罢,大家称赏道:“风流蕴藉,又有感慨,其实要让此曲。”杳娘道:“不要羞人,且听袁姐姐的佳音。”宝儿道:“我是新学的,如何唱得?”众人道:“大家都胡乱唱了,偏你能歌善唱的,到要谦逊。”宝儿真个是会家不忙,手执红牙,慢慢的把声容镇定,方才吐遏云之调,发绕梁之音,婉婉转转的唱道:杨柳青青压禁门,翻风挂月欲销魂;莫夸自得春情态,半是皇家雨露恩。
宝儿唱了,大家俱各称赞。朱贵儿说道:“若论歌喉婉转,音律不差,字眼端正,大家也都差不多儿。若论词意之妙,却是袁姐姐的不忘君恩,大有深情。我们皆不及也!大家都该取明珠相送。”宝儿笑道:“朱姐姐休得取笑,得免罚就够了,还敢要甚么明珠。羞死!羞死!”杳娘道:“果然是袁姐姐唱得词情双妙,我们大家该罚。”众美人正争嚷间,只见炀帝从屏风背后,转将出来,笑说道:“你们好大胆,怎么瞒了朕在这里赌歌?”众美人看见炀帝走来,都笑将起来说道:“妾们在此赌胡诌的歌儿耍子,不期被万岁听见。”炀帝道:“朕已听见多时矣。”原来炀帝一觉睡醒,不见了宝儿,忙问左右,左右对道:“在院后轩子里,与众美人演唱去了。”炀帝遂悄悄走来,将到轩前,听见众美人说也有,笑也有,恐打断了他们兴头,遂不进轩,倒转折过轩后,躲在屏风背后,让他们耍子。故这些歌儿,俱一一听得明白。当下说道:“你们不要争论,快来待朕替你们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