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刚他们在梅县的一个普通宾馆里住了下来。经过询问,这群童工大部份是从贵州等地骗来的,过的日子非常悲惨,也有的得病死了的,在山坡上挖个坑就埋了,有给家属的打发一两万元钱就完事了;透水、塌方死了的人,也就给家属三四万块钱了难;孤儿,死了就死了。他们的工资嘛,包吃住,每天也就八至十块钱,可每天干活都在十四小时以上。
宋刚静静地听着,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了。他想,得跟汪少华联系一下,先得把记者稳住,打草惊蛇可就麻烦了。现在根本不是用不用童工的问题了,而是得把这群人解救出来,再说,这里面肯定有个非常复杂的关系网,涉嫌刑事犯罪的可能性很大,必须让那些关键人物罗网。宋刚想,康健再有能耐,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查清的,特别是不能随意惊动梅县的人,一走漏消息,事情就会半途而废。
汪少华在电话里告诉他,事情很难办,那位记者态度很坚决,说的理由堂堂正正。就是他们领导劝阻他也没效果,那记者每天着他们领导给他一个头版,他们的领导的工作倒是做通了,现在暂时还压着没发,只怕是终究压不住的。
宋刚想了想,对王少华说,我今晚就过来一下,你帮我约好那位记者。
汪少华说,难呢,这位记者蛮倔强的,现在想请他也很困难,只怕约不出来。宋刚说,这样吧,你就说我宋刚有件很机密的是要跟他商量,他绝对会感兴趣的事。汪少华问,什么机密的事呢?宋刚在电话里哈哈一笑,说,我哪真有什么机密的事?我骗他出来,见了他再说。
宋刚对康健说:“我马上要去一趟北京,你赶紧组织一个精干的班子,思想品德和侦查能力都要非常出色的,梅县的人一个也不能要。可惜,徐高飞这次请不来,要是他来做你的帮手就好了。韩斌,你就别跟我去北京了,我大概明天晚上就会回来了,最迟也是后天。你就跟康健长长见识,这次有东西可学了。康健,这两个童工,你在细细地问一下,他们的土话我也没完全听懂,只是听了个大概。”
宋刚来到北京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汪少华苦着脸说,那位记者不相信我说的话,说我骗他,以为我会强行给他钱收买他似的,生死不肯来。
宋刚问:“你告诉我他的电话吧。他没关手机吧?”
汪少华说:“那倒没有,只怕他会挂机。我已经被他挂了两次了,现在我是不敢打了。”
宋刚接通了那位记者的电话。
“哪位?”
“宋刚,一个你不想见的人。不过,你回忆一下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时那接机时的画面,我估计你会对我有兴趣的。”
“我知道你宋刚是什么人,可是,我不想见你。”
“怕我?你不想听听香港回归时的内幕?作为记者,我相信你应该有这职业敏感性。”
“想和我交换?我可不想和你做这买卖。”
“包赚不亏。你有胆量闯进那些黑煤窑,就没胆量见我一面?告诉你,我昨晚也弄出来了两名矿工,我抢先一步公布这消息,你的新闻价值就没了。但是,我不会先公布,因为,我想和你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事,起码比你发这条新闻有价值得多。”
那边沉默了一会,显然还在犹豫。
宋刚说:“你定个地点吧,我只是告诉你个消息,帮你补充些内容。不过,你别担心,我们绝对不是来给你辛苦费的,破坏你的名声,至多也就是交个朋友,我相信你也会愿意交我这朋友的。如果是朋友了,我也会希望你名扬新闻界的。”
那记者又想了想,说:“那好吧,你们就在宾馆里等我吧。”
那记者不久就来了,个子不高,黑黝黝的,显得很精明。
宋刚站起来迎接,“是瞿记吧?我是宋刚。汪少华书记您认识。”
“噢,宋市长您好,久闻大名。”那位姓瞿的记者看只有他们两个人,放了心。“不知宋刚市长叫我来有何干?”
宋刚笑了笑,说:“开门见山吧,我们希望您把稿子缓点时间发。理由,你这稿子应该只是文章的序,后面很精彩的那部分还没开始,我希望由你来完成全文。”
那瞿记笑了笑:“维纳斯去掉双臂才美,因此,我觉得没必要给维纳斯补上双臂。”
宋刚笑着说,很坦然,说:“你说的没错,我也记得有个故事。那故事是这么说的,有个雕刻家在雕刻一个人物像,有个小孩在边上看得入神,那雕刻家问小孩:你觉得这雕刻好看吗?小孩说:是的,特别是那双手,太好看了,和真人的手一样美。那雕刻家一听,嚓擦两刀,把那双手砍了下来。我想,这故事的意思与您的理解是一样的。”
那瞿记说:“那宋市长和我的观点是一样的了,谢谢。所以,我觉得我的这篇文章,有了现在这部分就可以了。”
宋刚哈哈一笑,“果然是高明,这样的话,新闻效果是最好的。古时候两个人画蛇,一人很快就花完了,他觉得时间还早,就又画了四条腿,结果他输了,这叫画蛇添足。瞿记是聪明人,画蛇添足的事你是不会干的。但我觉得,瞿记不应该是画蛇的人,加上四只腿,为什么不把它画成龙呢?”
瞿记看着宋刚说:“此话怎说?”
宋刚说:“两百多年前,有个历史上着名的皇帝差点被一个小小的老板囚禁起来当成苦力,中国的历史也就差点被一个小人物改写了,要真是这样,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瞿记微微吃惊,说:“你是那着名的皇帝,我是这小人物。可以这么理解吗?”
宋刚哈哈一笑,犀利的眼光看着这位瞿记,说:“你这样认为?”
瞿记并没有畏缩,反问道:“你不是这意思?”
宋刚说:“我宋刚会有这么狂妄?”
瞿记得意地说:“哈哈,你不就是说,我这篇文章可以改变你的命运吗?而您本来是可以改变历史的人物。”
宋刚笑了,说:“不错,你这篇文章可以改变我的命运,你的稿子一发表,我宋刚马上就应该引咎辞职,这没有悬念。可是,我还没有认为我能够改变历史。但是,瞿记,我想问你,官职比这个重要吗?”宋刚说完,把衣服掀开一点点,露出了身上的伤疤,瞿记大吃一惊,汪少华赶紧侧过头,想看看,但宋刚已经把衣服掩盖了,他没有看见。宋刚继续说,“您说,哪个重要?”
瞿记神色凝重起来,说:“这就是你说的香港回归时的内幕?我明白了,你连命也不在乎,更不会在乎官职了。可我也不想昧着良心。”
宋刚说:“不想昧着良心,这点,我很敬佩您。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急急忙忙赶过来。要是已经不需要我赶过来了,那我根本没必要来见你,我会请另外的记者了。我希望您今天跟我一起到梅县,因为,有件很重要的事,我们可以合作。《红楼梦》的太虚幻境这一章,很精彩,但曹雪芹没有就此结束,所以,《红楼梦》成了不朽的巨着。”
瞿记在沉思,汪少华在糊涂,宋刚坦然自若地看着手中的茶杯,似乎杯子上的梅花是一幅唐寅的真迹。
汪少华想,他们的话中似乎句句含有玄机,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特别是宋刚身上有什么东西,使得这位记者似乎有所松动。
瞿记此时正在思考着宋刚话中的话,并且,他很想知道宋刚身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但他觉得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因为,他看见宋刚有意没有让汪少华看见,这说明,这疤痕是宋刚的秘密。
突然,瞿记者看着宋刚,说:“市长,您能否再说明白点?”
宋刚说:“我希望你不是写一篇新闻,几千、几万字很可惜了。你难道不可以把它写成几十万字的文章吗?”
“小说?”瞿记疑惑地问。
“纪实性的文学,既是小说,也是史实。不是一两年、三四年的事,而是两百多年的历史传纪。”宋刚说完,笑了笑。
瞿记说:“有这么夸张吗?”
宋刚笑了笑,说:“一个着名皇帝和一个小老板的故事。”
瞿记说:“乾隆皇帝?那只是野史。”
“是传说。可是,从传说可以引出一个真实的故事,所以,我们可以把它定位为纪实性小说。”
“能不能把您也加进去?”瞿记的意思是,把宋刚在香港的故事也加进去。宋刚自然明白这一点,说:“跑龙套?好吧,我就在你的作品里跑跑龙套吧。”
那瞿记笑了笑,说:“行,我听你的。你准备彻底地解决历史问题?可是,这同样也会牵涉到许多官员的乌纱帽。”
宋刚说:“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从梅县的黑煤窑里赶过来组织你的稿子发出去。因为,你的稿子发出去后,那些真正需要丢乌纱帽的人就可能逍遥自在,而由其他人帮他们顶黑锅。当然,也包括我和汪少华书记。”
瞿记说:“官职也很重要罗?我还以为宋市长认为官职不重要呢。”
宋刚说:“当然重要,要不,我当官干嘛?我相信你会理解的,就如同你想发这稿子一样,都是一个目的。”
瞿记说:“既然市长是这么想的,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跟你们走。”
宋刚说:“不过,我们得有个约定,到那里以后,你必须完全服从我的安排。风餐露宿,你已经经历过,我不担心。但行动必须受到严格的限制,你能做到吗?”
瞿记很兴奋,说:“我已经在那里玩过了半个多月,什么苦没吃过?你不知道,我在那里吃的是什么吧?生红薯。那最后一天,我用煤炭把自己全身染得一身漆黑,窝在煤炭渣里,一窝就是两天两夜,吃喝拉撒都在那里,最后终于逮着了一个童工。”
宋刚笑着说:“难怪你现在都是黑黝黝的。你我们幸运,我们只用了两个小时就逮着了两个。”
瞿记并不吃惊,而是现出一种自豪的神态,说:“长得黑是我本就有这么丑。你们用了公安,那没有什么了不起。要是市长您也能跟我窝在那里的话,我倒是觉得那才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宋刚呵呵一笑,“是吗?我也希望能这样。”
“只是很可惜,您是官爷,吃不了这份苦。那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事。市长,这也是我一直想发这稿子的原因之一。”
宋刚没有再说下去。他回想自己枪杀强仔的事,已经过了两年多了,但那段往事依然历历在目:在小煤沙,宋刚犹豫了一秒钟,突然抬起右手,朝强仔开了一枪,巨大的响声连宋刚也吓了一跳,强仔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着眼前这难以相信的一幕,他的颈部一个巨大的血洞,濒临死亡的他绝望地蠕动着嘴唇,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大约停了一秒钟,宋刚没有再看强仔,他朝保镖看去,惊恐的保镖凝固了所有动作,接着,宋刚朝他的头部也开了一枪,凭直觉没必要再开第三枪了,但宋刚还是开了第三枪,稍为稳了稳,把子弹打在强仔的头部。他微微退了半步,免得蹦出的血液溅在身上。
这时,咖啡厅里开始慌乱,争着往门外跑,宋刚朝门外看了看,对惊恐的鸭嘴和疯狗压低声音吼道:“走!”鸭嘴和疯狗呆立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反应,他们不知宋刚在干什么,发生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走啊。”宋刚又吼了一声。终于反应过来的鸭嘴和疯狗拔腿就跑,宋刚落后几步,出了大门。慌乱的人群开始四散,那几个响尾蛇的人在四处张望,老太婆手里投出了一双破鞋,破鞋落在那些在寻找目标的人群里,刺眼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宋刚看准了时机,紧闭着呼吸,猛地往右侧的小车跑去。一上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车子就突然加速往小煤沙东面开去。后面响起了枪声,有几颗子弹击破了车窗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