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刚一回临江,还没正式上班,突然听到似乎不再是谣言的传闻。这几天,临江真个沸沸扬扬地议论起一件事来,临江的班子很快就要动了。
各种传闻都有,似乎就宋刚一个懵里懵懂的,他还没听到正式的什么消息。宋刚没打听,也懒得打听。有的说贺新国去省里当政协副,也有的说他当人大副主任。这几天,他似乎脸色不太好,不知是因为这谣言还是他的糖尿病加重了,反正也没说什么,常常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发呆。
奇怪的是,郭开兴也是显得不那么兴奋,似乎还有种焦虑。王兴福这几天也没见到人,按理,党校还没开学,他应该在临江市,可就是见他人不到。
宋刚想,也许真的有什么异动,可又一想,没自己的事,也就懒得管这么多了。他想,要是自己属于变动之列的话,上面至少会透露一点信息给他,但,直到现在,没有一丝的风声出来,因此,没得自己的份,自己自然还是现在这位子,想都没必要想了。
王兴福失踪几天,突然又冒了出来。他这一冒出来,人们不由而同地细细观察起他的神色来。其实,用不着细细观察,他满脸的喜色已经告诉了所有人,他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他升迁十拿九稳。
别人告诉宋刚这不好的消息,宋刚只是笑了笑,这可把传话人急坏了:“市长,您怎么还笑得出?人家王兴福都就要升市长了,您今后的日子肯定会艰难得很呢。”
宋刚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法子?他升他的官,我做我的人,难道我宋刚还怕人吃了吗?不过,您的好意我领了,但谁当市长,怎不能把我这副市长撤了。”
来人想,既然宋刚这么有把握、有自信,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唉,非临江之福,宋市长,我们希望您这次能有所动作。”
宋刚仍然是笑着说:“别这么说,临江的班子是省委定的,别说我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有,我宋刚又能做什么呢?我才到临江一年,野心不能太大。”
陆陆续续又有些人来说类似的话,宋刚都是这么恢复的。
宋刚晚饭后本想出出活动活动,他一直没有停止过锻炼身体,可今天的雨实在是大了点,出不了门。正想看看网上股市数据,这时,贺新国打来了电话,声音有些萎靡,问宋刚今晚有没有时间。书记问有没有时间,哪能没时间?这规矩宋刚懂,忙问:“书记,有事吗?我就过来,您在哪里?”那边的回话仍然是无精打采的,说,你到望月坡八栋9号房间来吧,我想和你聊聊天。聊聊天,只是一个重要邀请的含蓄话语,行内人都知道,上司找下属谈话,最常用的词语就是“聊聊天”。
宋刚觉得,这段时期的议论,今晚就能解开这个迷了,他赶忙驱车去了望月坡。正开到山脚下,郭开兴也来电话,问宋刚有没有空,如果有空的话就请他到临江宾馆来一下。一样的意思,“来一下”上司对下属的另一种常用语,宋刚为难了,自己不是孙猴子,没法弄分身术,心想,这可麻烦了,今晚怎么这么碰巧?两个头都约他,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即使走环城高速也需要半个多小时。
宋刚想了想,说:“市长,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往省里去的路上,有几个外商朋友想见见面,回来得会比较晚。您有急事吗?如果有急事,我就在前面那口子下了,把那几个外宾辞了。您看?”
“那就算了吧,明天见也是一样的。”郭开兴的声音似乎和贺新国的差不多,有气无力的。
来到望城坡,贺新国一个人在房间,脸色很不好。桌子上有几个茶杯,显然,宋刚不是来这里的第一个客人,他已经接待了好几批人了。
宋刚还没来得及说句客气话,贺新国就开口了,“宋刚老弟,你大哥我就要离开临江了,想和朋友见见面。有些心里话呀,想和你说一说。”
宋刚一惊,知道议论的话题是真的了,忙问:“真的?安排什么位子?”
“老了,没用了,到省政协,副。”贺新国显得郁闷,“我也才五十出头,没想到这位子来得这么快。唉,休息吧,也好。”
宋刚怔怔地不好怎么说,祝贺吧?省级领导,也可以说祝贺,但显然贺新国不愿意在这个位子上干,那是属于安置的位子,明摆着,他这辈子就在这位子上打句号了。
贺新国看宋刚没说话,他说:“老弟,感谢这几年你对我的支持。从江城煤矿透水事件开始,到临江这一年,你对我的支持是最多的了。从内心来讲,我非常感激。在你老弟面前,我不隐瞒,也没忌讳,这位子我很不愿意。但又有什么办法?人家要挤我走,不走也不行了哟。”
宋刚一听此言,知道他和郭开兴结怨很深,显然,贺新国把他今天的处境归罪于郭开兴。宋刚想,这开导的话怎么说呢?只好说:“其实呀,您现在这身体,轻松一点也非坏事。人一辈子,为了啥?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话是这么说,”贺新国幽幽地说,伤感的神态显出对权势的无限留恋,“你还年轻,年龄是资本,什么事都可以重新来过,所以,你不会理解。唉,不说了,还是说正事吧。宋刚,具体的人事安排现在还没出来,这几天省委组织部会来临江考察。本来,我是想推荐你进常委,但争的人很多,就连那个梅县的欧阳志勇也在努力。我推是推了你,听口气,可能性不大。我今天就是告诉你这事。郭开兴、王兴福,这两人那,都不怎么的,人品嘛,我不想多说,你也清楚。但是,这两人都在拼命走关系,看来,他们的希望很大。今天啊,真要是他们两个一搭档呢,临江就热闹了,非临江人之福呀。肖策良还不错,要是肖策良接市长的位子,你接常务副市长就好了。但是,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不大了。唉,我也没法子,过气的人,能够有什么影响力哟?宋刚,耐着性子吧,再等等,过两年,应该就有希望了。不过呢,这一年,你忍得比较好,可是,就是你忍,你也还招来不少的麻烦,我看,必要时你也可以暴发暴发,对有些人呀,你越是忍他越是欺负你。”
宋刚明白了,贺新国希望自己在郭开兴和王兴福面前别过度忍耐,该发威时发威,也就是今晚贺新国找他的目的,他希望宋刚别让他们太过地太轻轻松松了。看来,他们之间的结怨实在是太深了。
宋刚笑了笑,说:“书记,我会把握分寸,我宋刚还没怕过谁。我呀,对弱势者从不欺负,哪怕这人很差劲,我也不会跟他们计较,对愚蠢者呢,我喜欢一笑了之,他蠢,我难道堕落到他们一样,也跟着他们蠢?我在您面前也没什么忌讳的话,王兴福,前一段时期拼命地整我,我没跟他计较,为什么?愚蠢者也。呵呵,书记,我这人呀,逢强不怕、逢弱不欺。至于进常委一事,我不但没想法,要真是郭开兴和王兴福主政,我还不想进呢,在外面做做逍遥派,学学那什么‘凌波微步’,跑得快。”
贺新国也“哈哈”地笑出声来,说:“你的能耐我是清楚的,你逢强不弱是早有名气,我只是担心他们会不断给你小鞋穿,你就是会‘凌波微步’,只怕也凌波微步不起来。”
宋刚说:“放心,放心,我宋刚这自信些还是有的,谁真是做得太过分过分,给我小鞋穿,我把小鞋一脱,把这臭鞋砸在他脸上,让他无脸见人。”
“哈哈,这才是宋刚老弟的性格。”说完,贺新国突然又问:“你到底得罪谁了?”
宋刚一愣,疑惑地问:“什么?我得罪谁,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得罪中央领导了吗?”贺新国问,“你受处分的事。”
宋刚哈哈一笑,“哦?你们以为我得罪了中央领导?没有的事,我吃饱了没事干?得罪他们干嘛?哦,原来都以为我得罪大人物了哟,呵呵,宋刚没这胆量。”
“那你那天对王兴福说的那些话,就是想吓唬吓唬他呀?”贺新国说,“那天你说,‘我宋刚从没怕过谁,你要是知道我曾经做过些什么,知道我为什么受处分,我相信你这一辈子也不敢惹我,甚至你会被吓出尿来。’那话是什么意思嘛?”
宋刚说:“书记,别当真,吓唬傻宝而已。小时候打架打输了,不经常有这句话吗:‘我记着你了,我知道你家在哪里!’其实,谁还真会上门去找死呀?吓唬吓唬,没别的什么意思。嘿嘿。”
贺新国半信半疑,“那你为什么受处分?”
宋刚“哈哈,嗬嗬”的没句正经话,贺新国也就不好意思再问了。
从望城坡回来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
说实在的,宋刚还真有些焦虑。心想,真要是这王兴福当上了临江市市长,临江将会是乌烟瘴气,对临江人民来说,是祸不是福。
第二天,郭开兴又打来电话,宋刚知道,他很想和宋刚谈什么。但是,一看郭开兴的表情,宋刚也犯糊涂了。昨天贺新国的口气显然是省里有意让郭开兴接任临江市书记一职,那他为什么没有显露出兴奋和快乐呢?难道是他不想王兴福做他的搭档?但似乎又不像,这使得宋刚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郭开兴一脸的愁容,他说:“老弟,你听到最近的谣言了吗?”
宋刚说:“也许不是谣言吧。贺新国书记真的要走了。”
“你怎么知道的?”郭开兴一惊,“还听到一些什么?”他显得有些急迫和焦虑。
“不是说您任书记、王兴福任市长吗?”宋刚也奇怪,难道他不知道?宋刚说,“我也是昨天听朋友这么议论的,不知是真是假?”
郭开兴脸上显露出了一丝喜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忧愁和焦虑,说:“这谣言只怕不可靠呢。你最近看见过王兴福吗?听说他在省里活动得蛮厉害。”
宋刚“哦”一声,没有说什么。郭开兴说:“老弟,难道你不会去活动活动吗?其实呀,你比那个王兴福强了百倍,你也去活动活动吧。”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哟,宋刚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准了,郭开兴不想王兴福做他的搭档。
宋刚笑了笑,说:“我才上来,排位这么后,别说争不到,争到了还不被人生吞活剥了?前段时期,您也看到了,我无缘无故成了有些人的眼中钉,现在,我想起来都有些怕。嘿嘿,我不会去争,别到头来碰得头破血流的。”
郭开兴没再说这事了,话题转到后天的考察上面来了,他说:“后天,省委组织部要来临江考察班子,到时请老弟多美言几句。”
宋刚笑着说,“这还需要吩咐?我宋刚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肯定会替您说话的。”说完,“呵呵”地笑了几声,显得轻松和亲近。
郭开兴又说:“大丈夫恩怨分明,过去有句话,叫做‘无毒不丈夫’,不过,我知道老弟常常与人为善,不太计较别人的恶意与狠毒,但是,有的人太过分了,没必要总忍着。”
宋刚笑了笑,心想,他是要我在省委组织部考察期间,整整王兴福的坨子。
宋刚说:“市长,我不喜欢跟蠢人斗,没意思。斗来斗去,我怕我自己也成蠢人了。呵呵,我不是说我是聪明人,但有的人实在是太蠢了,范不着和这种人斗。不过呢,我相信,省委也不是没长眼睛,有的人的愿望只怕是单想死吧。”
郭开兴说:“不一定呢,有的人舍得本,什么事做不出?”话里显然是指那幅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