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最后一笔,吹了吹纸条上未干的墨迹,将卷好的纸条系在鸽脚上。骨结分明的手轻轻抚了两下怀中白鸽的羽毛。
“去吧。”
白鸽咕咕叫了两声,红色的喙啄了下那人的手指,拍打着翅膀,消失在窗外湛蓝的晴空里。
“铭允哥哥,你怎么来啦!”陈真惊喜的跑到已经抽了点点新芽的海棠树下,玄色衣衫的祁川转过头,不满的道:“真慢。”
“唔…花朝节,我就想穿的漂亮一点,所以选了半天衣裳首饰,再说,你也没告诉我你要陪我一起去嘛!嘿嘿,你看看今天这身衣服好看吗?”陈真笑嘻嘻的在他面前张开双臂转了两圈。
祁川看着她身着嫩黄的直领襦裙,粉蓝色绣蔷薇花诃子,荷红色披帛随着她的身姿飘荡着,耳根有些发烫,他轻咳一声,似要掩饰似的侧过脸嫌弃的道:“还不算太丑。”
听多了“难看。”“真丑。”的陈真已经能够自动把这句话当做了夸奖她好看的意思了,她笑着跟在祁川身后,扬了扬手里的斗笠:“铭允哥哥,你带上吧?不然和你出门好多人盯着看,好不自在。”
“真是麻烦死了!”
话虽这么说,祁川还是接过斗笠戴了上。
二月十二花朝节,也是陈真的生辰。
传说此日为百花之神生日,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红紫万千披锦锈,尚劳点缀贺花神。像这样晴朗的天气,更是被百姓视作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喜兆。
几天前祁川回家吃饭时,陈真专门做了花生馅的汤圆给他吃,吞吞吐吐的问他花朝节愿不愿意一同去踏春。祁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推行卫府制的诏书下来后,他被皇帝亲命为枢势番长卫,并赐予了他一枚鬼头墨玉戒。枢势番对外保密身份,只以令牌做信物。鬼头戒则是绝对权力的象征,此戒共有三枚,除了他手中的这枚,其余两枚还在李昭和手中,执此物可以行特权,先斩后奏。
枢势番成立不久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件,寄信人自称是淮南道庐州人士,信中说庐州近日接连发生杀人案,闹得庐州百姓人心惶惶,特向枢势番求助。
这件事祁川有所耳闻,可据他所知吏部与大理寺已经抓到凶手结了案,况且查案辑凶本不在枢势番的处理范围内。吸引他注意的是寄信人信中除了叙述连环案时条理清晰,其他文字都疯疯癫癫的前言不搭后语。与他共事的苏怀澈盯着信看了良久后,将这些话一一誊写下来,共有十句,苏怀澈用笔圈出每句话对应序数的汉字,竟得到了一句:“吏部压案不报错堪贤愚。”
祁川将此事上报了李昭和,李昭和见到信后当即下令让枢势番亲察此事,去一趟庐州,务必查明真相。商定好的出发时间就在二月十二,前天他回来得早,碰巧看到忠叔正交待下人再去给陈真裁几身颜色鲜艳的衣服,就随口问了一句缘由,这才知道,二月十二这天是陈真的生日。
祁川思索了片刻,终究还是决定陪她一起去踏青,第二天再动身去庐州,他命宋诩和苏怀澈带着人先行一步,自己随后赶上。于是这天一到,他早早就起来等在陈真院子门口,祁川在心中对自己说,这并不是想要给陈真惊喜,只是懒得再专门跑去告诉她一声,如果这样做那也显得太刻意太麻烦了!
二月仲春,芳菲初绽,红葩绿枝。
玄武大道边到处是挑着担子出售莳花的花贩,他们都照例用红纸束缚着花枝,玉兰、红掌、结香、木棉、山茶、独占春、一品红、仙客来……红的、粉的、紫的、黄的端的是香气袭人,尽态极妍。还有人推着小车卖花糕,采集百花,和着米一起捣碎,蒸制成糕,吃起来既有花瓣的馥郁又带谷物的芬芳,很受老人孩子的喜欢。玄武大道两边栽种着的几棵高大的桂花树枝桠上处处可见人们系上去的红色布条,褪下厚重冬装的男男女女言笑晏晏三五成群来来往往,不时驶过一两辆行往城郊踏青的马车…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陈真左看看右看看,刚从这边花摊的长春花上挪开眼,又急着看那边开得正好的蟹爪兰。
祁川一向喜清净,玄武大道的热闹让他忍不住皱眉:“拉着我。”
陈真头也没回,拉住他伸到手边的右手,笑着道:“你怕走丢呀?好吧”话音还没落,她就又被前面不远的一个摊位上的花卉吸引了目光,牵着祁川的手兴冲冲的跑了过去:“看这朵红色的山茶花,好漂亮!”
那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伯,看着陈真满脸喜爱的表情,他笑眯眯的道:“这小女娃长得真俊俏,你喜欢这山茶花吗?若是喜欢老伯可以便宜卖给你!”
陈真欢喜的弯成新月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爱怜的看着那朵山茶花道:“真的吗?老伯,这朵山茶花开的最好,颜色也喜气!我想用它簪花。”
话音刚落,便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摊开的掌心上放了一锭银子。
老伯愣了一下,随即摆手哈哈笑道:“这小伙子真有意思,一朵花哪要得了这么多钱?两文钱便够了!”
陈真咯咯地笑着把祁川的手拉回去,将银子塞进他怀里,拿了两文钱递给卖花的老伯,打趣道:“铭允哥哥,以后可不能这么大方,不然钱花光了,我们吃什么呀!”
祁川瞪了她一眼,那张紧绷的脸上似乎写上了不可思议,他语气轻蔑的说道:“我会养不起你?”
陈真知道他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眼中根本没有银子该省着花的意识,哪需要为这点小事惹他生气,便摇着他的衣袖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好,铭允哥哥当然不在乎这点钱,就算没钱了,大不了以后我每天只喝粥,祁公子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一个小丫头置气啦。这样,铭允哥哥来把这多山茶花给我戴上好不好?”
祁川哼了一声,接过卖花老伯递过来的山茶花,低头瞅了瞅山茶,又看了看陈真的乌黑的鬓髻,小心翼翼的一手拨开她的发丝,一手将山茶的花径簪入发间。扶着她的肩膀反复看了两遍,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陈真抬手轻轻摸了摸鬓髻,对着祁川轻笑道:“谢谢铭允哥哥。”
祁川扬起下巴,一副极为不耐烦的样子拉着她继续往城郊走,他突然非常庆幸自己戴了斗笠,该死的他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烫,简直像一把火,一直烧到耳后。
被他这样拉着一路出了城门,祁川步履如飞,手还握的死紧,陈真只能小跑着跟着他的步伐,免得摔了跟头,感到自己额角都渗出了细汗,她终于忍不住喘息着道:“慢点走慢点走,铭允哥哥,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走不动了,我们已经出了城门,便算是踏青了,该走慢点细细观赏了。”
比起人声鼎沸到处是吆喝叫卖的城中,城郊安静广袤的原野让祁川感到舒心了不少,他放缓脚步,摘掉了斗笠。
枯黄了一个秋冬的草叶仿佛只是被还夹杂着些许寒意的春风一春便泛出了喜人的绿意,只是轻轻浅浅的淡绿,却将冷硬的土地渲染出生机勃勃的色彩,空气中漂浮着大地被昨夜雨疏风骤翻滚出的淡淡泥土芬芳和湿气,踏青的游人或独自玩赏,或结伴而行于这原野间,也有文人骚客呼朋唤友席地而坐饮酒作诗,赏花颂春。
祁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和自己一样身侧的陈真,说道:“其实你更喜欢热闹。”
陈真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样的话。祁川问她话时她实话实说惯了,便回答道:“对,可这样的景色也很美,让人心中宁静。”
“人多了很烦。”
陈真眨了眨眼,笑着道:“恩…不能这么说啦,也许是因人而异,反正我很喜欢人多呀,大概因为我原来天天都盼望着过上元节花朝节这样的节日好处来玩吧!每天一个人待着,时间久了,就会觉得很孤单啊。”
祁川只是静静看着这芳草萋萋,听着这风吟虫鸣,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陈素把裁成长条状的红绸子系在瓷瓶中的花枝上,淡淡道:“款冬,刚刚外头是有人在哭吗?”
款冬一副解气的模样,撇撇嘴道:“小主!还不是泽漆那蹄子!奴婢刚刚在后院小花园的月亮门那里看到她灰头土脸的被几个公公拖着往永巷去了,脸都被人划花了,全是血口子!”
“快莫要再说了。”陈素听不得这些,皱皱眉,有些担心的道:“怎么又往小花园跑?万一被人看到落了口舌怎么办?”
款冬机灵,忙道:“小主,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奴婢每日都待在这披香殿里伺候,再也不乱跑了!”
陈素点点头,让她坐下,陈素被禁足长乐宫后,贤妃又找着其他宫缺人的借口,一时间早就和陈素离了心想令攀高枝的奴才全都被贤妃调到了别处,只剩下款冬,白芷和一个入宫没多久的小太监小路子留在长乐宫伺候。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禁足几天后,赵炜亲自送来了个箱子说是皇上虽然禁足陈贵人,可还留着主子位份,月例该有的东西以后每月他会一样不拉的亲自送来。款冬和白芷心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些黑炭和又薄又老气的绸子,小路子气的不行直骂尚工局狗眼看人低,可几个人把这些东西搬出去又揭开垫在箱子里的白布,却看到的底下尽是四妃待遇方能享用的衣料炭火药品食材,几人吃惊之余也算是明白了皇上的态度,除了更尽心伺候主子其他事均是闭口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