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帝姬,外头有个公公正往咱们侧殿来呢!”一个身材纤细的青衣少女掀开门帘跑了进来。
正围着炭火盆绣荷包的卫嫚儿和陈菡遥手上穿针引线的动作均是一顿。卫嫚儿抬起头道:“梓榆,你莫不是玩笑呢吧?自从咱们来了这儿,哪里还见过一个外人。”
青衣少女道:“我还能诓帝姬吗?帝姬若是不信,只需再等一会儿便是。”说罢,她冲着卫嫚儿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窝。
除了贴身侍女外,卫嫚儿和陈菡遥各自都另带了陪嫁丫头,卫嫚儿身边的阮梓榆和汤婉珺是卫王亲自在卫国世家望族的嫡女里挑选出和卫嫚儿年龄相仿姿容秀丽的女孩,陈菡遥带的则是自己的二妹,陈府的庶出的小姐陈素。卫嫚儿陈菡遥和阮梓榆从小便认识,三人名为主仆,实则更像姐妹,说话自然也不拘束。
门帘又一次被从外头掀开了,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穿藏蓝色蟒纹袍子的公公,长得白净清秀,正是启明帝身边的赵炜。
“卫嫚儿,陈菡遥接旨!”,一屋子的人赶紧跪了下来。
只听他读道:“此次征楚,云夷候卫锡功不可没,朕甚感欣慰,特封灵毓郡主卫嫚儿为正五品嫔,封号惠,赐居长信宫漪兰殿。灵南翁主陈菡遥为从五品良媛,赐居长信宫飞羽堂,钦此!”
卫嫚儿和陈菡遥都愣住了。陈菡遥觉得自己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下来,一下子把她泼了个清醒。卫锡,是卫王的名字。是啊,从卫王不堪一年数次的繁重上贡决定归顺大凉开始,卫国便已经亡了。卫嫚儿不再是身份尊贵的帝姬,曾经的朱门望族如今也是今非昔比。她曾天真的认为,卫国只是归降,以后只要上贡足够的城池土地,珠宝金银就可以受到凉国的庇护。拥有越杭陈家这样的出身,加上自己出挑的相貌,即使是在凉国后/宫里,也大可不必担忧。如今她才如梦初醒,卫王和卫国才是她们最大的依仗,可是如今卫王和卫国已经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云夷候和卫郡,国之不存,民将焉附?
“两位小主还不领旨谢恩?”
陈菡遥用余光看了看还怔愣在一旁的卫嫚儿,赶忙掐了一下她云袖下的手腕,示意她快些领旨。卫嫚儿这才回过神,有些颤抖的抬起双手接过圣旨道:“谢主隆恩。”
赵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提醒道:“奴才先恭喜两位小主了。今晚咱们皇上照例是要论功行赏的,二位小主带着云夷候为小主们选的陪嫁丫头一起去便是。”
卫嫚儿身后的阮梓榆听到这话脸刷的一下白了,身子晃了晃险些没有站住。
陈菡遥见他起身要走,丝毫没有再留片刻的意思,便拨下手腕上的翡翠冰种丝玉镯,递给身旁的丫头绿珠,向赵炜的方向微微抬了下下巴,绿珠会意快走一步将手镯塞到赵炜手中道:“公公来传旨一趟辛苦了。小主们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以后还劳烦公公指点一二。”
赵炜看了看玉镯,抬头对着陈菡遥面上陪笑,语气却丝毫没有谄媚之意:“这话倒是抬举奴才了。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清秋,还不去送送赵公公。”卫嫚儿声音绵软依旧,她盯着赵炜的背影直到一行人的身影都消失在殿门口,才一把抓起桌上绣了一半的粉色丝绸鸳鸯戏水荷包,扔进了炭火盆里,绸缎遇到炭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很快就被烧成了灰烬,她抬起手捂住嘴,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陈菡遥将卫嫚儿揽进怀里,一只手在她背后轻轻拍抚着。终于,卫嫚儿拿帕子拭干脸上的泪痕,语气是不曾有过的坚定:“从今往后,便再也没有灵毓帝姬了。梓瑜,婉珺还有陈素,你们都去梳妆吧,以后在洛京的路,我们只能靠自己走了。”
是夜,鸾鸣台的大殿中,四角耸立着雕刻着游龙戏凤,水浪浮云花纹的汉白玉石柱,绛红色的纱幔随着夜风而漾。鸾鸣台是凉高宗为皇后沈氏所建,相传高宗皇帝和沈皇后恩爱非常,沈皇后身段风///流,能仿飞燕做掌上舞,生性///喜爱奢华,常在宫中宴请皇亲贵妇看戏观舞。凉高宗便为她专门建造了一座白玉为阶,黄金铸顶,珠玉镶壁的楼台供她嬉戏玩乐,宴请宾客。并且赐名鸾鸣台以鸾凤齐鸣来表现二人的伉俪情深。
金龙大宴桌和雕龙宝座高踞于迆北正中。下首东西两边分别设座。东边依次坐着的是庐阳王李宏炆,礼亲王李昭宁,常山王李昱城,接着是征楚之战的功臣荣国公大将军祁连,司空韦旭尧,镇西将军王子源,云夷侯卫锡以及中书令萧鹤轩,其他文武百官依次排开。西边的头桌是六宫之中位份最高的韦贤妃,紧接着是唯一诞下皇嗣的宜贵嫔,再往后是容淑媛,丽容华,余下妃嫔依照位份高低依次入座,启明帝十八岁即位,如今登基五年,内宠颇多,可放眼后//宫,高位分的妃嫔也仅有韦贤妃一人。
按照赵炜下午派来的小公公的交代,卫嫚儿和陈菡遥早早到了鸾鸣台,等在殿外。
这次征楚之战打的十分精彩,将串通楚国的吏部尚书以勾连卫国的名义满门抄斩,以派遣王子源攻打卫国为幌子麻痹刚刚结束了和摄政王内斗身心俱疲的承德帝朱介裕。实际祁连的军队早就秘密出发埋伏进了已经归顺凉国的卫国城池内,同时表面出征卫国的王子源则在兰亭和早朝时候还在雷霆震怒的李昭和掉了包,留下王子源手持兵符协同中书令萧鹤轩在洛京昭告天下凉军伐卫同时稳定住朝中局面。卫卿柏借兵千岩关的当晚,李昭和带着人马夜袭了不空关。在易城和打下了千岩关的祁连会和后一鼓作气直捣晋阳。
班师回朝,夜宴欢庆之前必定少不了一番分赏战利品和封公进爵,卫嫚儿与陈菡遥自然不必参与这些,她们只需要打扮的光鲜亮丽,在封赏的最后入场,来彰显年少有为的君主对待归降国家的仁慈。
站在大殿的白玉阶上,卫嫚儿有些恍惚,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从乐陵到洛京。两个多月煎熬不安的等待,似乎都是为了接下来这一刻,可是这一刻马上就要到了,她的大脑中却突然一片空白。
忽闻一个尖细的声音远远叫道:“宣灵毓郡主,灵南翁主觐见。”
卫嫚儿和陈菡遥交换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款步姗姗的向殿内走去。她一身淡绿的翠烟衫,绣花水烟绿百褶裙,身披杏色薄烟纱,腰间系着的宝鸭戏莲青玉佩发出叮咚脆响,尽显青春少女娇态。陈菡遥在她半步之后,穿着一件象牙白的长锦衣,自腰际到裙摆用胭脂色的丝线绣了一朵朵尽态极妍的蔷薇花,一根秋香色宽腰带勒紧细腰,更显身段窈窕,外披一件嫣红色敞口纱衣。衣裙上的蔷薇在她莲步轻移之间摇曳生姿。阮梓瑜,汤婉珺和陈素三人都是一身素锦宫衣,只是颜色各有不同,并排走在她们身后。
五人盈盈俯身跪拜,曼声道:“臣妾/奴婢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
几人闻声缓缓抬起头,阮梓瑜是其中年龄最小的,鸾鸣台的极尽奢华、富丽堂皇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卫地果然是水乡,水美人更美。”李昭和注意到了四处张望的阮梓瑜,便开口问道,“穿鹅黄宫衣的美人叫什么名字?”
阮梓瑜心中咯噔一下,却不敢不答,怯怯的回答道:“回陛下,奴婢阮梓瑜,是惠嫔小主的陪嫁。”
“王将军。”
东侧一名身材壮硕,鸱目虎吻的男子走上前来抱拳道:“臣在。”
“朕亲征晋阳,朝中全靠将军与萧爱卿稳定局面,既然封了云叔侯,朕今日就再送你个双喜临门,这个美人就赐予爱卿好了。”李昭和的声音十分的平淡,听不出一丝感情,似乎他谈论的并不是刚刚才夸赞过的美人,而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玩意。
“臣谢陛下!”
陈菡遥左手攥着袖口的绸布,手心里滑腻腻的全是汗,阮梓瑜向来是她们中最胆小的,她很想再看一眼阮梓瑜安抚一下她,却只能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眼睛注视着冰凉的大理石地砖。
“萧鹤轩,这蓝衣美人朕便赏你好了,免得爱卿觉得朕偏向王将军。”李昭和看着东侧下首坐着的萧鹤轩,抬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汤婉珺。
闻言,一名文质彬彬的男子赶忙起身出列道:“臣不敢,臣谢主隆恩。”
“给惠嫔和陈良媛看座吧。”
“谢陛下。”二人又拜了拜,两名宫女这才走上前搀扶起卫嫚儿和陈菡遥,引着她们从帷幔后走到了西侧靠近殿门口的两台小桌前坐下。
只剩下一身妃色宫衣的陈素还跪着,她梳着最常见的垂鬟分肖髻,只在头顶挽了一只银簪。相较于刚刚的阮梓瑜和汤婉珺,显得有些寒酸。
李昭和此时正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翡翠十八子手串。
“朕倒是忘记了还有一位美人。”他也不看跪在殿下的陈素,随口便说,“就封为美人,赐居长乐宫。赐座吧!”
“谢陛下。”陈素叩拜谢恩。她是几个人中跪的最久的,小腿肚已经有些酸麻,由着走到身边的小宫女搀扶着站起身,向西侧末端的席位走去。
夜宴这才算开始,一时之间,鼓乐齐鸣,十几名身着浅粉色大裙摆舞衣的曼妙舞女走上前来,歌舞助兴,只见她们长袖曼舞,姿态轻盈,鼓乐声忽而疾,诸女围成一圈,以左足为轴,随着娇躯的旋转云袖翻飞起舞,鼓乐声忽而缓,诸女复散开,双臂舒展,轻摆腰肢。舞姿随着丝竹鼓乐的节奏而不停变幻着。
卫嫚儿此刻根本无心关注丝竹歌舞,她时不时抬头向东侧望一眼,可是不论是云夷候卫锡还是阮梓瑜都离她们太远,根本看不真切。
卫嫚儿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凑在陈菡遥的耳边说:“陈素然被封了美人,竟没想到她被单独留了下来。”
陈菡遥睨了一眼坐在她们左手侧的陈素说道:“这封号倒是真是配她,爹爹让她为我陪嫁,多半是因为这相貌,她在陈家倒是十分软弱的样子,来陈府七年与我说过的话也不超过三句。”
卫嫚儿摇了摇头:“哪怕你对她很是了解,我也是信不过她的。”
“别担心,她妹妹还在陈家,想她就算不尽心协助我们,也不敢背后做些危害我们的事。”
“菡遥姐姐,如今梓瑜被皇上赐予了王将军,这深宫之中,便只剩下我们俩个了。”说着卫嫚儿的声音带了些哽咽。
陈菡遥听得心中酸涩,出发前还在乐陵的时候,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样的话,自己的娘亲在出发前的夜里拉着她的手哭着说了好多次。她还不明白未来将会遇到什么,只是突然觉得鸾鸣台大殿的朱红色大门宛若一只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将她吞进了一个碧玉生辉的牢笼里。
她只能执着卫嫚儿同样冰凉的手安抚道:“嫚儿,别怕,你我联手,在这深宫之中相互扶持,必能转危为安,保全家族。”
两人皆不愿再说这些,怕思念故里,伤怀落泪不合夜宴的喜庆氛围被人挑了错。便讨论起女红刺绣这类女孩子之间的闺阁之事。
正说着,一个小宫女走到卫嫚儿身侧,恭敬地行了礼,说道:“奴婢恭喜惠嫔小主。皇上今儿指明了小主侍寝,现在您该去准备沐浴更衣了。”
卫嫚儿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躬身站在一旁的小宫女,只觉得从耳根到脸颊一阵滚烫,像是要着火了一样。
陈菡遥愣了一下,随即欢喜的贺道:“妹妹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