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元年元月十八,宜嫁娶。
洛京云尚街尾的韦府,车水马龙,万人空巷。
韦家也算得上人丁兴旺,兄弟姊妹三人,大哥韦旭尧官拜司空,封云伯侯,育有二子一女,女儿即使当朝宠冠六宫的韦贤妃。二弟韦昇舜早年担着巡盐道的肥缺,前年被调派回洛京任太子左赞善,虽然官职明升暗降,可韦旭尧的权势如日中天,赶着在韦昇舜身边巴结的人也是数不胜数,他膝下有一子六女,除了嫡出的痴傻儿子,纳了六房小妾愣是再也生不出一个儿子来。韦家兄弟二人的宅子均在云尚街,比邻而建。云尚街原本只是洛京城里一条不大的街道,韦府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官宅。自韦家兄弟先后被先帝重用起,二人屡次翻修韦府,尤其是韦昇舜,当了近十年的巡盐道,简直像是往家中敛了一座金山,极尽奢侈,挥金如土。韦家大宅越建越大,一来二去兄弟二人的府邸连起来占据了大半条云尚街。
喇叭唢呐的敲击吹奏响彻了整条街道。
“新娘子来咯!”
两条一万响的鞭炮伴着这句吆喝在朱红色的大门前噼里啪啦的炸开了。
骑在白色高头大马上的韦臣光被管家扶着跳下马,站在手持弓箭的韦臣泽身旁。韦臣光生活尚不能自理,更别说射箭了,陈菡芷是名正言顺抬回家的媳妇,韦昇舜又极为好面子,虽然有些不大瞧得上陈家,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些个礼数都一条不拉的做齐了,眼看着新娘子要娶进家门了,撒谷豆、踢轿门、射箭这些个迎亲之礼更是要统统完成。韦家兄弟一商量,便想出了堂弟代替堂兄踢轿射箭的法子。
几个走在轿子前穿着红衣的丫头不断向四周抛洒着谷豆,尾随其后的八抬大轿被轿夫稳稳的放在地上,韦臣泽迈步上前踢了三下轿门,然后复拿起弓箭,只听到嗖嗖嗖三声,三只用布包住了锋利箭头的箭射在轿门上。喜婆眉开眼笑的掀开红色的门帘,手里拿着个柑橘牵过新娘的手让她摸了两下,这才搀扶着新娘子走下花轿,迈过炭火盆和马鞍,将绑着大红花的缎子一头交到韦臣光手上。
韦臣光拿着红绸缎,也不向前走,而是使劲拉了两下,看到另一头的新娘子被他拉的打了个趔趄,咧开嘴笑起来。韦臣泽正要提醒他,便看到韦臣光凑到新娘子身边,弯下腰撅着屁股脸冲着红盖头下,一个劲的往里看,边看边嘻嘻哈哈的傻笑。一旁看热闹的老百姓谁不知道韦二爷的儿子是个傻子,看到他这样的丑态都炸了锅似的起哄。起哄声听在韦臣光耳朵里倒像是喝彩鼓励一般,他兴奋地把手中的红绸子丢在地上,在绸子上踩了两下,手攥住盖头的一角,一把将盖在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扯了下来。
新娘子发出一声惊呼,被刚刚发生的一切吓住了,后退了两步赶忙低下头抬手捂着脸,不知所措的站着。韦臣光边跳边拍手,乐的手舞足蹈,用着自编的调子胡乱的唱着:“噢,噢,娶媳妇!娶媳妇!”
人群里交谈起哄的声音更大了,谁想到这洛京城里出名的傻少爷,居然娶了这么一个俊俏伶俐的媳妇!
喜婆和韦臣泽脸色的都不太好看,吩咐下让小厮们推开围着起哄的人群,便赶紧拥着韦臣光和新娘子快步进了韦府,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人群又爆发出一串哄笑,见大门紧闭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才慢慢的散去。
高高悬挂的红色灯笼,围在匾额四周的大红帷幔,贴在正中央的大大的喜字,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精心粉饰的笑话。
一匹棕色的马远远站在巷子边,马上坐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坐在前面的矮个子带着帷帽遮住了脸,她扭过头对着身后的俊美少年说道:“那个人是我三姐陈菡芷!他们找不到我,竟然又把陈菡芷接来了!还好我逃出来了!铭允哥哥,你看到那个韦少爷了吗,他那样子可真是羞死人了!”
少年低下头掀开挡住她脸的白色纱幔,露出一个恶劣的坏笑,随即揭着帽檐将帷帽抛了出去。
“我的帷帽!你干嘛扔了!这也是花了钱的——”
那少年好像没听到一样,抬起马鞭喊了一声驾,马儿扬起蹄子嗒嗒的跑起来,飞快的消失在云尚街,向着玄武大道的方向绝尘而去。
荣国公府,老管家匆匆忙忙的跑进书房,连门也顾不上敲,就这样直直的冲了进去。
“老爷,老爷!孙少爷他回来了!”
祁连正在运笔的手一顿,本该提笔的地方被压出了一团墨迹,“在哪呢?”
“刚刚进门!瞧上去面色红润,没伤没病的!精神别提多好了!”
祁连一向严肃的脸此刻也写满了喜悦,他将笔放下,激动的说道:“好,好!!走,咱们去正堂!”
祁川见到步履匆匆走进来的祁连,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上前跪在老人面前,此时的祁川十分谦恭,完全不似平日在外的冰冷凌厉,难以接近。
“孙儿不孝,让爷爷担心了!”
祁连赶忙扶起跪在地上的孙子,认真的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好几遍,拍了拍祁川的肩膀道:“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你平安回来,爷爷就满足了!”
爷孙二人这才坐了下了,祁连注意到祁川身边跟着一个人,年纪不大身材瘦小,刚刚祁川跪下的时候也跟着跪了,等祁川起来后才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却很是面生,从没在祁府里见过,他一直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过。不觉有些好奇,便问道:“川儿,这孩子是?”
“爷爷,陈真救了我还治好了我身上的伤,她无家可归了,以后便住咱们家。”
祁连点点头。
祁川从小就不喜和人交谈,长大后更是终日冷着一张脸。回来半年,城里的世家子弟,贵族小姐想结交的,说媒的人数不胜数,可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漠不关心的样子,对终日沉溺于花街柳巷的纨绔子弟更是嗤之以鼻,他愿意结交的人不过尔尔,却都是些有抱负有才华的好孩子。祁连打心眼里满意自己的孙子,自然也相信他看人的眼光。既然祁川愿意收留这人,至少说明是个老实真诚的孩子,又想起他刚才明礼懂事的模样,还救过祁川的命,心里对这孩子便喜欢起来。细看却发现此人虽然一副男儿打扮,却长着一张极为美丽的女子模样,不觉疑惑道:“孩子,你到底是男是女?”
陈真有些窘迫的回答道:“荣国公,真儿是女孩儿,只是铭允哥哥说路上不方便,就让我穿了男装。”
祁连听到她说出铭允二字,心中暗暗称奇,感叹道:“我就说,川儿幼时便算漂亮了,和你一比却差的太远,这世间哪有好看成这样的男孩儿!”祁连又对一旁的忠叔吩咐道,“既然救了川儿的命,从今往后便算我祁连的干孙女,今后府里的人见了都该叫声孙小姐。”
忠叔忙应下了,一旁的陈真却极为不好意思。
“荣国公…这…这不合适,您能收留我在府里当个丫头就好了,您这样让真儿惶恐。”
不等祁连开口,祁川就不高兴的打断了她:“话多,忠叔,带她去醉风苑休息。”
祁连笑了笑,说道:“川儿,人家小姑娘可不是宋诩那混小子,整日让你骂的,别吓着人家了!真儿,我们祁家时代为将,没有那些酸腐的规矩,你不必紧张,今天先去休息吧,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祁川冷哼了一声,瞪了陈真一眼,吓的她赶忙应下后就不敢再开口,抱着自己的行李乖乖跟在忠叔身后出了正堂向着后院里走去。
祁川看他们出去了,便侧过身子,远处看上去好像在对祁连说着什么的样子。突然,他的身体瞬间动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门口,右手上赫然提着一个藏在门后假装扫地实则在偷听的侍女。
那侍女被吓得六神无主,一个劲的求饶,祁川手掐在她的脖颈上,冷冷的问道:“谁派你来的。”
“孙少爷,您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啊,啊——”
叫喊声被祁川开始施加力量的右手生生掐断了,见她仍不回答,祁川干脆掐着脖子将她双脚离地的提了起来。那侍女眼白上翻,脸色铁青,四肢扑腾着做着徒劳的挣扎,她的喉咙里发出隆隆的声音,试了几次,才憋出一句:“韦——司——”
不等她说完,便是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随后,祁川将她的头狠狠撞向走廊上的立柱。只听到咚的一声闷响,满头是血侍女顺着柱子软软的划下去,断了气。
此时的祁连脸上哪里还能看出刚刚那般慈祥和蔼的影子,他背着双手扫了眼赶来的侍卫,说道:“带下去埋了,别让人看到。”说罢,又扭头对正在擦手的祁川道,“宋诩比你早到两天,暗杀的事我已经让他禀报皇上了,你下午也进宫一趟。”
“孙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