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摆在街角的小摊子,一个小推车,三张桌子,几条长凳。架在小推车上的炉子上摆着一口滚满开水的锅子。旁边的竹筐里装着的是圆溜溜的汤圆,每次将一勺汤圆下锅,掀开木头盖子,沸水的热气就不断的往上冒,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团白色的水雾。
“两份汤圆。”
“好嘞!”
两人选了一张没人坐的桌子,坐下没一会儿,两份热气腾腾的汤圆就被端了上来。
“刚出锅的汤圆嘞!二位吃好!”
用勺子舀起一颗吹了吹,轻轻咬下去,破了皮的圆团子里浓稠的黑芝麻馅料便流了出来。
陈真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祁川,他保持着一贯优雅的姿势,可吃的速度很快,基本放在嘴前吹一吹,也不知道到底还烫不烫便一口一个,没一会儿一碗汤圆就见了底。
陈真把自己那碗只吃了两个的汤圆往前推推,问道:“我吃不完,这些都给你,如果你——”不嫌弃三个字还没说出口,祁川就很不嫌弃的把碗端到了自己面前,继续姿态优雅的吃起来。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吃甜的呢!”祁川很生硬的打断她的话,说道:“是你吃不完,这很浪费。”陈真赶忙改了口:“啊,对,是我很喜欢吃汤圆,我们家乡吃汤圆的时候,做的比这个更精细些,我最喜欢吃的是花生馅的。”
祁川并没有抬头看她,很干脆的回答道:“你明天做。”
“啊?咱们现在可买不起那些东西呢。”陈真瞅了瞅他一直绷着的脸,突然想逗逗他,便开玩笑的问道,“要不我去给你们家当丫鬟吧?这样就能给你做汤圆吃了。”
又吃完了一碗汤圆的祁川放下筷子,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陈真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祁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好看了,他伸出手像老鹰抓小鸡一样钳住陈真的腰,轻点长凳,一跃而起。突然地双脚离地吓的陈真一声尖叫抓紧了祁川的衣襟,感觉耳边的冷风呼呼的刮过。跃上街边最高的了房顶后,祁川松开了手臂,心情大好的扯着被吓得不轻的陈真一同在屋顶上坐下来。
陈真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抱着祁川的胳膊不肯撒手,她可怜兮兮的说道:“铭允哥哥,我刚刚不该笑的。我错了我错了,你可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吵死了,看月亮。”祁川表面上露出一副十分嫌弃的表情,却始终没有甩开贴在自己身上不敢松手的陈真。
相较于金桂街的繁华,屋顶上的夜静极了,一轮玉盘似的满月高悬在深邃的夜空中,银雾般的月光洒满树木、楼阁、屋檐、街巷和远处的层叠的山峦。陈真不由得想起乐陵,月是家乡明,记忆里的月光似乎真的更加皎洁明亮。
陈真痴痴地望着那轮明月,轻声呢喃着:“铭允哥哥,其实我是逃婚跑出来的,我好想回家,可我却不敢回去。”
祁川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陈真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她只是触景生情想要把这些话说出去而已。
“其实京城里来的人指明了要娶的人是我三姐陈菡芷,听那些随行的丫头私下里说,要嫁的人居然是个傻子。大娘哪里愿意把三姐嫁给一个傻子,可我们又不敢不答应这门亲事,大娘就和我爹商量让我代嫁。其实我小时候,我爹并没有把我们母女三人接进陈府,我和姐姐便一直跟着娘四处为别人看病为生,辗转了好些地方才在乐陵陈府寻到我爹,进府后不久我娘就去了。爹基本不会来后院里看我和姐姐,如今大娘发了话,陈府中自然不会有人替我说话,便定下了让我代替三姐嫁过去。我不答应他们便要绑着我上花轿,我只好先答应下来,等了好久好久,终于找到机会逃了出来,我害怕被认出来,便一直在脸上涂些泥巴或者黑煤灰,最后逃到了赵家庄,我都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遇到了赵奶奶,她本来要带我一同去她在洛京做生意的儿子家里,可我害怕还没到洛京便被抓起来绑上花轿,便求着她让我留在这里。赵奶奶菩萨心肠,看我坚持也就答应了我。”
“以后呢?”
陈真想了想,接着说道:“恩,当然要先把你身上的伤治好呀,也要不了多久了,若是快的话,三天就行,慢也不会长过一周的。我娘家里世代行医,我懂事起就跟着我娘学些医术,虽然只是毛皮,我还是想着可以去城里的小医馆碰碰运气。实在不行,看看哪家要丫鬟我便去当丫鬟也行。”过了好半天,她看了看祁川,认真的说道:“铭允哥哥,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说。”
“我希望等到铭允哥哥回家后,不要像他人提起遇到我的事。我救哥哥的时候便看出你纵然不是皇亲贵胄家中也必然身居高位。我的亲姐姐和大娘的大女儿都在归降的时候被送给了皇帝,我姐姐只算是陪嫁,可大姐嫁入天家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大娘却在她们走后哭的昏厥了过去,还时常偷偷抹泪,我想必定是因为宫中举步维艰,我虽然得不到姐姐的一点消息,却不希望因为自己连累了她。况且我是卫人,我们明里是归降,其实和楚国一样,不过是些亡国的可怜人。我只想平平安安的过完今后的日子,平安喜乐,不再无枝可依,不再颠沛流离。所以,铭允哥哥,你答应我好吗?”
祁川觉得自己从前对眼前这个女孩的认知似乎不太正确,过去总是认为她很善良,却胆小软弱,面对陌生人丝毫没有防备。如今看上去,这些根本不是她性格的全部,他有些复杂的问道:“后来帮我换药是为了这件事讨好我?”
听到这句话,陈真刚才被吓的惨白的脸有些涨红:“铭允哥哥,你怎么这么想我,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既然救了你当然要有始有终,把你完全医好啊。”
祁川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用力,“都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
陈真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虽然祁川一直面无表情眼神可怕,可从祁川问她名字的时候还是想都没想就自然而然的说了真话,“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你不会吧?”
祁川的大拇指在她下巴上摩擦了俩下后放开了手。他把斗篷后的帽子替陈真戴上,不容拒绝的说道:“你和我一起回家。”
“啊?我和你回去?”
“我吃完汤圆才会答应你。”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陈真只觉得刚刚用着深沉而正经的语气和自己交流的祁川完全是她被冷风吹多了之后产生的幻觉。
交泰殿里。
赵炜再一次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一直盯着手心里一枚平安扣看的皇帝,终于忍不住开口低声提醒道:“皇上,时辰到了,您该往鸾鸣台去了。”
李昭和好像没听见似的依旧低着头,或者是听见了,并不想理睬。赵炜有些紧张得看了眼窗外的天,走上前再次开口道:“皇上,刚刚贤妃娘娘都来催了一次了。”
李昭和也不回答,只是淡淡的问道:“赵炜,你说她是忘了答应给朕做荷包了吗?”
赵炜不大听得懂这话,更不晓得皇上口中的她是谁,他飞快的在脑子里想着,皇上平时去后//宫,也就是见见贤妃或者瑶婉仪。皇上并不喜爱贤妃,况且她养尊处优惯了,根本不会想到去做绣荷包这样的事情。难道是瑶婉仪?赵炜又想到从前瑶婉仪身边的流华送过一个荷包,自己问了句是否收起来皇上还嫌自己啰嗦发了脾气。
“奴才不大听得懂万岁爷话里的意思,只是奴才想着既能得到万岁爷的垂怜,这位主子并让会记在心里不敢忘记的。许是想绣个最好的,所以慢了些呢?”
李昭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杏花是不大好绣。”
听到杏花两个字,赵炜猛地想起除夕那日白天一个叫泽漆的宫女自称是长乐宫陈美人身边伺候的,请他把一个绣着杏花的明黄色荷包交给皇上。他嘴上应了可出了瑶婉仪上次的事后,根本不敢再拿这样的事烦李昭和,更何况他记得这个陈贵人一向不得宠爱,皇上也只是翻了她一次牌子就再也召幸过。如此想着他就随手把那荷包扔在了柜子里,转眼就抛在脑后了。若不是平时妃嫔们送来的绣品都是些戏水鸳鸯,双龙戏凤的图案,杏花这样普通的根本不曾见过。他估计记都不会再记得这件事了。
如此一想,冷汗便冒了出来,思索再三,赵炜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如实说道:“皇上恕罪,奴才收到过一个长乐宫陈贵人送来的荷包,上头是绣了一朵杏花的。”
李昭和拍了下桌子,有些薄怒的问道:“那你怎么不交给朕!”
“皇上恕罪,上次瑶婉仪送了个荷包过来,奴才问了一句,您说以后这事儿别再来烦您。奴才也是一时糊涂。奴才心甘情愿受罚。”
李昭和听完他的解释,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也怪朕,你给朕把荷包找到便是了。今后长乐宫送来的东西,你都要给朕过目。”
赵炜赶忙应了,一面心里求菩萨告祖宗的求着回去后还能找到那荷包一面再次开口提醒道:“皇上,您真的该去鸾鸣台了。”
李昭和这才把手中的平安扣收进怀里,重新拿起被他搁在一旁的翡翠十八子手串,站起身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