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是一阵环佩叮当,众人赶忙下跪行礼,身披龙袍的李昭和和韦贤妃被簇拥着从甘泉宫正门口走了进来。
盛装打扮的韦贤妃并没有穿一贯喜爱的蓝色,而是着了件胭脂红双窠云雁锦裙,腰间系着条尽镶玛瑙和珊瑚石的腰带,外罩着银狐皮毛斗篷。发饰仅以珍珠为饰,发髻间插满了南珠钗环,远远看去好像被笼罩在淡淡莹润珠光之中,让本来明艳妩媚的韦贤妃显得圣洁典雅,飘然若仙。
李昭和淡淡的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方才起身,韦贤妃笑着道:“让妹妹们久等了,我这个做姐姐便在这里给妹妹们赔不是了。”只听到小小的一声喵,紧接着贤妃的银狐毛皮斗篷里拱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小脑袋,竟然是一只圆滚滚的波斯猫。
这猫咪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蓝宝石一般的瞳仁,小模样极为招人疼,站在宜贵嫔身边的几个妃嫔的注意力全被它吸引了去
宜贵嫔弯起手指碰了碰猫咪的脑袋,笑着道:“娘娘的雪球都长的这么大了!今儿秋里送来的时候,臣妾瞧着还只有巴掌大小呢!”
丽容华也忍不住凑过去看,眼里掩不住对这圆滚滚肉乎乎的小东西的喜爱,“可不是吗,臣妾去娘娘宫里,都没见过这小东西几次,如今见了,臣妾可非得抱抱不行!娘娘若是不依了臣妾,臣妾可不愿意!”
贤妃被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话逗乐了,把怀雪球往丽容华怀里一塞,“瞧你这点出息,不让你抱还不愿意了。你可是咱们宫里有名的泼辣户,我也是万万不敢不依你的!”
这话一说,几个妃嫔都咯咯的笑起来,雪球十分乖顺的躺在丽容华的手臂上,时不时有人伸出手顺顺那雪白蓬松的毛,它也不躲,只是偶尔细细的喵一声。
本想着能和皇上说上话的妃嫔此时大都被雪球吸引了去,李昭和还在一旁站着,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十分冷淡。几个没有上前逗猫的妃子倒是不敢当这出头鸟了,只是远远看着他也不敢凑过去。
李昭和根本没有心情赏花叙话,年关中事多,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关于荣国公的孙子祁川的消息。年前他派了荣国公世孙祁川前去刺杀韦旭尧的心腹——回老家过年的周宝珊。这周宝珊是出了名的欺男霸女,在洛京城中几乎人见人躲,他仗着韦旭尧的宠信愈发为所欲为,年近五十的人竟然要娶洛京布庄孙老板年方二八的女儿做小,孙老板不愿意,周宝珊便带了人抢走了孙小姐,还把上前阻拦的孙老板活活打死。李昭和本以为韦旭尧会严惩上报,没想到他居然把这种草菅人命的事压了下去。周宝珊如此肆意妄为,还身居要职,此人不除实在是养虎为患。无法明里处死,只能暗中行动。周宝珊老家就在离洛京不远的宣州,徒步行走三日便到。计划定在除夕当晚动手,杀他个措手不及。六天前周宝珊的死讯传到洛京,宣州的周家被血洗,一夜之间满门屠尽。可如今已经快到正月十五,祁川却好像失踪了似的没有一点消息。
祁家处尊居显一门忠烈却子孙稀薄,自祁连起便是三代单传,祁连的独子祁岳早年战死沙场,祁夫人悲痛欲绝,留下刚出生未满月的儿子撒手西去。祁川小时候由荣国公亲自抚养,八岁那年,一个跛足和尚说祁公子必须送给外人抚养至十四岁方能长成,祁大将军根本不信这种话,派人把那疯癫和尚打了出去,可不久之后祁川便高烧不退,祁老将军这才慌了神,忙将孙子托付给自己的隐居山林的老友抚养。这才保住了祁公子的性命。祁公子如此一去便是七年,刚刚回到荣国公府不到半年,一次年都没有陪着过便被派了出去暗杀周宝珊,若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又让荣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
两天前他亲自去了趟荣国公府,荣国公虽然对孙子至今未归的事情闭口不谈,李昭和却能感觉到眼前戎马一生年逾古稀的老将军眉宇间掩藏不住的不安和疲态。
李昭和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站在这里抬眼看了一眼,便看到了远远站着的陈素,自从上次一别后,李昭和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
他是敬熹皇后的儿子,先帝的嫡长子,自小便在成长与宫廷朝堂的明争暗斗中。先皇生前最宠爱的妃嫔是生下常山王李昱城的如妃,如妃出身微寒却宠贯六宫,因为太受先帝垂青引得宫里人人生怨。常山王生下来后便被人在奶娘身上做了手脚,落下了病根,从此身子一直孱弱不济。如妃走投无路下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饮鸩自尽,先帝为此哀痛不已却也是无可奈何。若说朝堂可怕,**更是暗潮涌动,如今的韦贤妃有些地方格外像自己的母后,比如位高权重的娘家、狠辣的手腕。就是因为太清楚高处不胜寒,他才不敢拿心爱的人做赌注。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爱陈素,也许爱的是她倾国倾城的相貌,也许爱的是她温婉如水的性格,也许爱的是和她相处时安心的感觉,可是到底爱哪里又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应该是他既然爱了,就有护她在这污浊的后//宫中安稳度日的责任。每天与不爱的女人日夜相对会感觉到痛苦吗?可是痛苦在时间的锤炼下终究会变成麻木,因为他是李昭和,要扫平胡鞑踏破楚国的启明帝,要一统天下四海称雄的启明帝。这样所谓的痛苦在万里河山面前根本渺小的不值一提,他一直都在忍耐,也只能忍耐,在扳倒韦旭尧之前,他要一直忍下去。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与陈才人说话的陈菡遥刚巧半个身子挡在陈素前面。似乎感觉到前方的目光。陈菡遥抬了下头。下一秒便怔住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李昭和这样温柔的看着她,卸去了所有的凌厉和威仪,就像一个普通的丈夫对待妻子那样,柔软的如同三月里解冻的春水。陈菡遥就这样呆呆地站着,任由这春水流入她的胸腔,溢满整个心房。
“瑶婉仪怎么愣住了?瞧你们几个,光顾着逗雪球了,倒把瑶婉仪丢在一边晾着了!”
陈菡遥这才回过神,自知失态,忙姿态聘婷的走过去道:“是臣妾自己跑神了,哪里怪得上旁人。”
贤妃还未说话,一旁的卫嫚儿抢先开口道:“贤妃娘娘,刚刚瑶婉仪许是看到雪球想起过去的事才跑神了。臣妾同瑶婉仪打小便认识,瑶婉仪可是一向最爱这些猫儿狗儿这些憨态可掬的小动物的,娘娘大人有大量必然不会怪罪瑶婉仪吧?”
好久没有听到卫嫚儿说话了,语气还是记忆里的绵软温和,却每一个字都淬满了毒液。看上去像是为自己求情的话语,却暗指她心中思念已经不复存在的卫国。更何况她从小最害怕的便是毛茸茸的活物。卫嫚儿你真是好样的!
“瞧把惠妹妹吓得,我怎么会怪瑶婉仪呢?”贤妃抚摸着怀里的雪球,雪球圆圆的眼睛舒服的眯成一条缝,“既然瑶婉仪喜欢,知琴,来把雪球给瑶婉仪抱抱。”
知琴满脸堆笑的抱着雪球走上前,递到陈菡遥面前。
陈菡遥神态镇定,除了有些急促的呼吸以外看不出一点异常。可她的身子已经僵直了,动也不敢动。她感觉到细密的毛发扫在自己的手背上,胃里压抑不住的一阵翻滚。感官因为紧张被无限的放大着,雪球软软的身子被放在她圈起来的手臂上,她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脉搏快速的跳动和贴着自己衣服的绵软肚皮轻微的起伏。
知琴收回手,笑眯眯的扭头道:“瞧着瑶婉仪真心喜欢雪——啊——!”,没说完的话瞬间在喉咙里转化为一声尖叫。
只见雪球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梅花垫里的指甲也伸了出来,它猛地从陈菡遥怀里跳起朝着韦贤妃扑过来。最先反应过来的知棋赶忙抬手在贤妃面前挡了一下,随着刺拉一声布帛划裂的声音雪球擦着知棋的衣袖摔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喵叫声。
花容失色的韦贤妃推开围过来的宜贵嫔和丽容华,扑倒在李昭和怀里,颤抖的声音里隐约带着哭腔:“皇上,皇上,臣妾怕。”
被推开的宜贵嫔不像其他人那样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乱了阵脚,她抬手指着陈菡遥厉声道:“是不是你要害娘娘!怎么雪球被你一抱就扑出去伤人?还向着的是娘娘的方向!?”
知琴已经跪倒在地上,慌张的说道:“皇上,雪球最是乖顺,别说是伤人了,它也是最近才不怕生的。从送到甘泉宫一直是奴婢养着,这样的事从来不曾有过。”
李昭和还没有开口,陈菡遥知道,若是再不说些什么,她就没有辩解的机会了。
“皇上恕罪,娘娘恕罪,既然知琴说了雪球自小被她养大,雪球自然是和知琴亲近的。臣妾今日第一次见它,雪球怎么倒是听了臣妾这个生人的话攻击起娘娘了?”
贤妃恨恨的瞪了陈菡遥一眼,眼中泪水下一刻便不住的往下淌,她虚弱的哭诉道:“皇上,你要替臣妾做主啊!雪球那样子明明是受了惊吓,惠芳仪刚刚还说瑶婉仪素喜逗玩猫儿狗儿,对它们的习性了解知琴自然是比不上的。那猫儿方才若是真的扑过来了,臣妾这张脸怕是就要被划花了!”她又看向陈菡遥,带着质问道,“本宫素日里关怀妹妹,却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妹妹,竟让妹妹想了如此歹毒的法子来对付本宫!”
陈菡遥心中一沉,涂着丹蔻的指甲狠狠地刺着手心,贤妃此话已经一口咬定了此事是她故意而为,如今任她再低声下气也辩无可辩!她抬起头,望着一言不发的李昭和,那双眼眸已经恢复了淡然无情,如同幽深的潭水让人望不到底,可陈菡遥却还能依稀感觉到深藏其中的柔情。
她直视着那双眸子,平静的说道:“臣妾没有,陛下可信臣妾?”
她要赌,赌帝王最不可能拥有的爱。赌她已经快要义无反顾送出的真心。若是赢了,她便愿意飞蛾扑火般毫无保留的为李昭和付出自己的一生!
等待的过程竟然漫长到分秒都如同煎熬,等到心中的光亮已经要油枯灯尽,等到自嘲的声音已经如爬山虎一般把心墙缠绕铺满,终于,李昭和风轻云淡的开口道:“朕信婉仪。”
陈菡遥绷紧的腿一软,再也掩饰不住的弯起了嘴角。
韦贤妃瞪大了一双丹凤眼,不可思议却依旧不甘心,她有些声嘶力竭的喊道:“皇上——”
“好了,今天的事就这样了,这畜牲既然惊了贤妃,赵炜你把它带走处死扔到乱葬岗里去,就当给贤妃出气了。都起来吧,好好的赏花,别因为这事坏了大家的兴致。”说完,他不动声色的躲开贤妃想要继续缠上来的身体,走上前,对着还跪在地上的陈菡遥伸出手。
凌波仙子依旧在波光粼粼的水中飘摇起舞,赏花的人却不再如同刚刚那般热闹非凡,人人心中都已经明了,凉宫中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