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截颓唐的灰扑扑的围墙将废园与整个紫禁城分离开来,只留下一个通行的小门。废园的天地与整个紫禁城是格格不入的,它是皇权下的一方净土,是兀鹰治下畏缩苟安的老鼠;是文明毁灭后的废墟,只高草野花装点这一片天地。
也许这样的地方最适合他吧,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到了被软禁的废太子,命运真是奇妙,可以将你捧上了天,又可以在一夕之间将你打入地狱。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被一场天火烧作焦土,这本身就富有启发。
朱匡可以整天坐在这里,静默着看天空,世界好安静,四个角的天空,朽掉的竹篱笆拦不住肆虐的荒草。在这片新的天地里倒是自由得多,不用再每日里读书、挨先生戒尺,不用再注重吃饭、走路、讲话、睡觉……的仪态。
六岁的人生已然苍老了。
篡位的新皇帝景帝还算不错,派了个小太监来侍候朱匡,只是这个小太监实在是三心二意,自以为跟了个没前途的主子,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讨好比他高一级的太监了。对昔日的太子殿下竟越来越放肆起来。膳房的公公们也渐渐大起胆子偷工减料起来,朱匡吃得越来越差,他那适应了美味佳肴的金贵肚肠显然是要遭罪了。
“快吃吧!”太监小楞子扔下食盒,从里面端出两碟青菜和一碗白米饭。
朱匡慢吞吞走过去,看着没有油水的饭菜,皱了眉,叹口气,“怎么又是这些?我不吃!”
“哎吆喂,我的小祖宗,您还以为自己还是太子殿下呢,有这些饭菜吃就不错了。”小楞子啧啧道。
“你——狗奴才,竟敢这么对本太子说话!”朱匡的小脸气得通红了。
“切,你以为自己是谁呀?还不知道啥时候就掉脑袋的主儿,消停些吧!”小楞子不屑地说道,说完就扔下朱匡自顾自走了。
朱匡隐约记得自己“赛马”的时候,每一回小楞子都爬得特别起劲,还凑趣得学马的嘶鸣,想尽办法逗他开心……
可是,什么叫做“日久见人心”?这就是了,当你高高在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赶着巴结,可一旦跌入谷底,奉承你的人恨不得将你踩到脚底、落井下石。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朱匡坐下来,拿起筷子和那一小碗米饭,狠劲扒进嘴里,心里默念,“我一定要吃下去,一定要好好活着,我要变得强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所有人跪在地上求我饶命!”
童年就这样终结了,剩下的就是不断的隐忍和奋发。
废园的偏殿光线昏暗,新糊上的泛黄的旧窗纸渐渐多出些窟窿,于是,傍晚金黄的光线就照了进来,逆着光看去,可以看到好多的灰尘在那光线里飞旋,像是一群逐光的小虫子。
想起飞蛾扑火的故事,因为喜欢光,甚至不惜烈火焚身的苦楚,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莫大的勇气还是彻底的愚蠢。日子本可以像虫子一般度过,平平淡淡、无惧无欲的寡淡,可无奈人偏偏是这世上欲望最多的物种,时时想着登高望远、功名利禄,可是总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