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二太太最近很烦。
先是半个多月前女儿无故落水,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她虽然发落了当值的丫鬟婆子,却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能说清女儿落水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然后昨日传来庶子行凶杀人,卷入花楼争妓的人命官司中,并且人证物证俱在,庶子也是当场被抓进了衙门大牢候审。
紧接着她又发现亲子才是这桩人命案的凶手,庶子不过是替亲子承担了罪名而已,于是,权衡之下,搭救庶子的动作拖了下来。
然而,最让她心惊的,还是孙姨娘昨日情急下说出口的那些话。
若那些话都是真的……
不,她在心里早已经相信了八分。
相处多年,孙姨娘的性情她多少了解几分,她就是再大胆,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撒这种谎对她半点好处都没有。
她说的话必然都是真的。
老太太和大嫂是真的对二房起了觊觎之心了!
才会突然动作,打了二房一个措手不及。
韩二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怒气从心底渐升。
她先前只是想着有人不想让韩家好了,哪里想到起了龌龊心思的竟是自家人!
倘若女儿没有醒来……
倘若被抓进牢中的是她的亲子……
倘若孙姨娘没有多个心眼去查苏家的底细……
这中间只要有一个偏头漏失,她就可能要承担无尽的痛楚!
而这就是大房的算计!
不单如此,她们还想把苏家远房之女高嫁到她家为媳,又算着把她的女儿下嫁给苏家病子,真当她张靖兰是纸糊的不成!
韩二太太冷笑。
既然她们不识好歹连番算计于她,就休要怪她不留情面了。
大玄张家后人,又岂是任人欺辱的!
庶子折了就折了,自己的棠哥儿却万万不能被牵连进去,虽然有负老爷所托,终归她会替翔哥儿报仇的!
韩二太太心中拿定主意,召来徐妈妈道:“你拿了我的贴子去趟郡守府,如此这般把话说给郡守夫人听。”
“是。”徐妈妈并不问缘由,肃手而立,听了什么一应点头称是。
※
韩芸萱提了食盒往兄长的梧桐院走。
和孙姨娘的一番谈话,坚定了她的想法。
孙姨娘虽不是特意为了她才去苏家打听消息,但从结果上来看,自己却是受益之人。这番她心里提前有了防备,他日就不会轻易被祖母和大伯母算计去了。
便是为了这份幸运,她也想帮帮孙姨娘。
何况在她看来,帮孙姨娘和庶兄也就是帮了自己。
韩家二房目前看似平静,实则是危机四伏,且敌暗我明有心算无心,稍一不慎都有可能会满盘皆输。
在当家男主人缺席的情况下,二房上下必须齐心抱团,才能不被人蚕食鲸吞、拆剥入腹!
别的她倒不怕,但若被人算计了婚事,实在不能接受。
哪怕在这里不能自由恋爱呢,总不能让她嫁给贪图自己娘家嫁妆的人家吧?
别逗了。
那她宁愿抱着丰厚的嫁妆孤独终老!
眼下的问题是,爱子心切的韩二太太为了息事宁人,恐怕会选择弃庶保嫡之举。
但那样做势必会伤了孙姨娘的心,也会让秋芍院的闵姨娘和韩四姑娘陡生物伤其类之伤,从此和韩二太太离心,令二房内部从此不和,既自断了两条得力臂膀,也给别人可趁之机。
实在不是一步好棋。
可要说服重嫡轻庶的韩二太太为庶子奔走,又谈何容易?
韩芸萱思量许久。
此时此刻恐怕也唯有嫡兄一人,能改变韩二太太的想法了。
韩敬棠的贴身小厮竹青,远远地就看见了韩芸萱,马上朝她奔了过来。
竹青接过韩芸萱手中的食盒,往她身后看了看,道:“竹青给六姑娘请安。含笑院离这儿可不近,六姑娘身体才刚刚大好,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韩芸萱边往前走边微笑道:“哪儿是我一个人来的,是我走到你们院子跟前才觉得风有点凉,就遣了采玉回去拿我的鹤氅,这不,为了她能早去早回,食盒都没让她提。”
这么好用的理由,多亏韩五姑娘帮她想好了,秉承着拿来主义不用白不用的精神,她也就现学现用了。
竹青咧嘴道:“六姑娘心疼采玉姐姐,是采玉姐姐的福气。”
韩芸萱笑了笑,抬脚跨进了梧桐院的门。
竹青引着她朝书房去,路上小声解释道:“昨儿太太把四爷叫去训斥了一顿,四爷心里不舒坦,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见,送进去的饭菜也扔了出来。”
韩芸萱皱了皱眉:“到现在一口米水都没用?”
“滴水未进。”竹青拉下脸,摇了摇头,瞅着四下里没人,他又更小声道:“昨儿回来院子,四爷发了好大的脾气,砸了好些名贵的磁器玉器,连采莲姐姐送吃的进去都被骂了出来,采莲姐姐可哭了一晚呢。”
韩芸萱听得眉头直蹙。
采莲她是知道的,和她院中的采玉一样,原是老太太屋里的,后来给了韩敬棠,年前开脸做了通房大丫头,素日里极得韩敬棠喜爱,半句重话都没有。
竹青既说她昨儿个都被骂哭了,想见韩敬棠的火气有多大。
就是不知道他这么大的火气是恼的还是羞的了。
正思忖间,已经走到了韩敬棠的书房。
韩芸萱拦了竹青,重新接过食盒,没让他通报,径自推门而入。
不曾想才刚把门推开,迎面冲她飞来只碗大的笔筒,“砰”的一声砸到了半开的门板上,亏得她反射神经发达避开得快,否则落到她脑袋上,铁定得开血花。
“滚!都给我滚!谁也不要来烦我!你们就是拿了龙肝凤胆来我也不吃!”
屏风后面传来韩敬棠声嘶力竭的怒喝。
听到这磨砂般的声音,韩芸萱不气反笑,脆声道:“四哥声音这么有力气,想来是不饿的了,妹妹我这一趟看来是白走了。也罢,那我就回去了,想来娘一定对四哥绝食的原因很好奇,说不得就要亲自过来看望四哥,还请四哥到时手下留情,莫要再扔掷笔筒之类的硬物,捡个纸团扔过来便是,免得惊吓到娘。”
说罢转身,作势要离去。
她一席话说得不温不火,韩敬棠早已听得面红耳赤,急忙快步从屏风后面出来,张口拦她道:“六妹妹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