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昔日旧友同时住在相府,彼此照应,生活果真好过往日。飔然只怪,那之后,棠儿对她颇有敬畏,真正将她当成了小姐一般服侍。回想程府时两人别无二致的低下身份,如今分出了区别来,真真别扭。
棠儿却道,“丞相叫我照顾你,我只听丞相的。”
有日飔然听到路府丫鬟窃窃私语,说,“如今这位可真怪,住了这许久,吃穿用度都跟主子一般,谁见过这阵势?若是位准夫人,只应明媒正娶了才是,可又不见丞相张罗。”
另一位答,“你混说!我们的丞相夫人是沈姑娘,是早就说好的姻亲,你们都忘了么?”
一班丫鬟哗的一声,七嘴八舌。
“是呢,沈姑娘是淮南盐商沈家的千金,大家闺秀,人也生的莹骨润肌、俏丽可人,配我们丞相正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飔然听到这里才有点趣味。这沈姑娘,可知她的未来夫君是会拿药毒人的?棠儿却没她淡定,大吃其醋,酸的不行。
“什么沈姑娘,丞相提也没提过,可见他并不十分喜欢。家里还是经商的,真是低了又低!”
飔然忍俊不禁,“你才来路府三五日,听他说话也没八九句,他哪里就跟你提了她了?如今世道是轻贱商人不假,但依我看商道才是一国脉搏,应当扶持。”
棠儿想想也是,仍嘟嘴皱眉,“不成,我要问个清楚!”
飔然懒得管她,踱回自己房内,读书写字,任她去闹。只没料到,这一闹却闹出了旁的烦心事来。她本是好端端作画,路征却推门进来,对面坐了,脸色难看。她心里知道是什么事,眼睛却只当没看见。半晌,终是憋不住笑了。
她笑的开怀,“是你自己非要添个小事儿精在府里,这可满意了?”
路征正色道:“你想知道,自己问便是,不用差遣别人。”
飔然噎住,方才一笑笑闪了舌头,这会子咳起来,连肺都险些咳破了。路征轻柔的拍着她的背,假意殷切。她挣开,警告他离的远些。
路征欣然收手,取过她的画来瞧。“不是我说你,日后的事,也该打算打算。”
“不劳费心。”飔然扬起了下巴,指头点点窗外月下那青嫩枝桠,“那夹竹桃开的时候,我就要走了。”
“走到哪里去?”
飔然耸肩,“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天。”话说的含糊,眼底却透深思且隐瞒的光样。
入宫,做皇后,让天底下最高贵的男人为她倾心,这便是她的青云之志。可她的真心,自然不会说给这人听的。
路征唇角微扬,知她不愿实言相告。反正他了解的清楚明白,因此并不点破。
“果然志气。好,日后你想直上青云,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可他眼底竟也有异样微光。同样的,他的打算,又怎会说给她听呢?
飔然不相信,但感于两人眼下这难得的和睦,竟也微微一笑,顺势点头。“你这话,我会好好记住。”
路征唤人传进膳食,筷尖一顿,一言不语的开饭了。
飔然哭笑不得,果然叫她陪膳,也该提前邀请才是。转念一想,若提前邀请,她十有八九是要拒绝的,也罢了。瞧今晚这一桌竟不比往日,青瓷碗白玉盘,菜肴丰盛。她不解,揭开那最大的一只定窑五彩盅,看见里面一个个雪白剔透、热气腾腾的小物,才了然,心下忽有暖融流过。
路征抬眼瞧她,“今是年夜。”
飔然合了盅,叹气,“大年夜的,也只能和我这仇人吃顿饭,你还真可怜。”
“彼此彼此。”
公子与少女相视绽放笑颜,心有玄机,却不掩双眸明媚。明月别枝,微风流云,彼此的隐瞒,都自以为天衣无缝。路府如此静谧,炮竹声只是远远传来,恍如隔世。雪无声落下,他们煮了一壶酒。她并未饮,但凭香气记得,那是好酒。
可惜那时的他们都不知,已走过一生中最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