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侯府前,一辆墨绿色杭绸官轿落下,一青衣小厮连忙上前躬身。
从官轿中走出的男子,一身青褐色加金线云纹缎袍,面容英俊,身材修长挺拔,在小厮的相迎下沿着台墀入了大门,一众人躬身行礼道:“侯爷。”
此人便是平西候苏澈。
一入大门,他便淡淡道:“说。”
青衣小厮忙回禀道:“今日辰正六小姐去了夫人那赔罪,已呆了半个时辰,据小丫鬟说,夫人终于开口说话了,还吃了小半碗红枣莲子银耳粥,现儿六小姐还在夫人房中陪同说话。”
小厮说毕,匆匆跟在苏澈身后。
听到苏锦诗时苏澈蹙了眉,后面几句话却让他略松了几口气,“夫人那有好转便好。”
至于苏锦诗……
苏澈冷笑了笑,“这个不孝女,也会去赔罪?”
语气隐有怒气。
小厮未敢多话。
“我先去拜见了老夫人再说,下去吧。”
“是。”
上房院中。
屋里原本的血腥味和药味退散了不少,此刻被袅袅的焚香所替代,免疫避邪、清神益智,屋子里,也多添了两个暖炉,此刻,更是暖意融融。
苏锦诗坐在锦杌上,一身鹅黄色罩衫,陪同在良氏身边说话。
吴氏端了刚熬好的药,轻轻扇着扇子过凉,偶尔插上几句话,眼里嘴畔都含了笑意。
多久了,夫人向往这样安静宁和的日子。
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
只可惜,夫人的身子……
吴氏想着,又连忙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连六小姐现在都变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自个儿乱想什么!
夫人这么善良、纯洁,一定会有好报的。
这般想着,吴氏忍不住拭了拭眼角的泪,探了探药碗温度,端着药朝良氏走去,俯身道:“夫人。”
苏锦诗见此,含笑道:“吴妈,我来吧。”
吴氏笑了笑,点了点头,将药碗递予苏锦诗,“小心烫。”
见着苏锦诗摇了摇头,吴氏心中充满了欣慰,能够这样,真好。
“娘,要不要加一点蜜饯?”
良氏含笑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接过苏锦诗手中的药碗,便慢慢喝下。
平常喝,的确会有些苦,可现在,却难得尝出了甜味,纵然心中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但,她的女儿,真的回来了。
没有被别人抢走,还是她的女儿。
良氏放下了药碗,忙看着面前的女子,眼眉如水,娇柔婉转,神态嫣然,正在,对她笑……
心中,松下一口气。
“夫人。”
小丫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月盈压低了声音说话,良氏问道:“什么事?”
月盈掀帘而入,看了苏锦诗一眼,回道:“侯爷往这边过来了。”
侯爷?
良氏看着苏锦诗,心中一紧,还未说话,苏锦诗却笑着站起身,“无事,娘不必着紧,总是要面对的,我也正好向父亲请罪。”
良氏还是不放心,吴氏忙地上前,笑道:“夫人不必挂心,在您的上房院,侯爷也不会发怒的。”
苏锦诗点了点头,握住了良氏的手,笑颜:“那也是我父亲,虎毒还不食子,娘怕什么?”
蹙了眉,良氏仍是不放心,“吴妈,你陪去看看。”
吴妈点了点头,随同苏锦诗一道出去,花容则在房间内守着良氏。
从耳门入院,苏澈还待吩咐小厮些话,目光陡然落在院落中央,却怔住了。
一应丫鬟仆妇全都跪在地上,最前,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身形单薄,贴地而跪,脸深埋在地上,正是苏锦诗。
听到脚步声止住,苏锦诗低着头,声音清晰道:“不孝女苏锦诗,见过父亲。”
四周,鸦雀无声。
苏澈冷看着面前的女子,三分着怒,四分心酸,还有三分,却是恨其鲁莽!
什么事无法解决,居然要选择投湖!
置父母于何地!置亲人于何地!置她自己,于何地!
火气腾升,苏澈大步上前,一把抓起苏锦诗,看着她额头上的昭君套便是冷笑,“带着这么个玩意儿,你还有什么诚心!”
吴氏见此心中猛地一惊,还未开口,却见苏澈已一把扯下苏锦诗的昭君套,但霎时间,却怔住了。
原本就磕坏了头,此刻一经拉扯,额头上的鲜血便渗了出来,白中生红,触目惊心。
苏澈眼见着如此,只觉得心中一痛,想骂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苏锦诗抿着唇,俯身抵地,字字句句道:“女儿不孝,累父母亲人担忧,女儿愚钝无知,累父母亲人受累,行事鲁莽,让母亲受伤,让祖母烦忧,让父亲心寒,桩桩件件,都是女儿的过错……女儿之错,最不该,是明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却自贱其身,让亲者痛上加痛……女儿知道错了,一切罪责都应由女儿承担,请父亲责罚!”
自贱其身?
吴氏愕然地看向苏锦诗!
什么叫自贱其身?
难道……六小姐落湖,竟然是自己……
她不敢相信!
天啦!
地上的女子身姿瘦弱,衣衫单薄,但脊梁挺拔,姿态坚定,方才的言辞,凿凿切切,清楚明白,不是糊弄,不是含糊,而是真真实实的认错,实实在在的请罪!
没有敷衍,没有虚伪,她是真的知道错了。
不求宽恕,不求原谅,只求能够弥补自己的过错,只求责罚!
苏澈怔然看着地上的女子,原本的怒火,却被平白无故浇熄,看着女儿坚挺执着的身子,话到了嘴边,却分不出一言半语来责骂……
才多少时日不见?
一场大病,身体竟瘦了这么多?
声音带着沙哑,气息愈显无力,便是这般跪着,身子还禁不住轻轻地颤抖,完全不似以前的模样,怎么才十几日不见,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苏澈心中一酸。
自从她落湖时请大夫看过半夜,知道她醒来后,这十几****一直都是避而不见,可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女儿竟然虚弱成了如今的模样?
苏澈心中一痛,听着她的话,却如字字诛心,再也忍耐不住,抬头朝身后的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六小姐才经受大病,哪里能跪在这里,还不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