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天凉,残菊飘零。
小雨淅沥沥落下,烟雾迷离,夜色将临。
侯府,一片宁静。
空气中,带着浸人的凉意。
锦室内,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一个略显沙哑的妇人声连忙劝道:“夫人不必恼心,六小姐只是一时糊涂,她天性单纯朴质,可身边总少不了嚼舌根的人,让小姐一时迷了眼目,认不清是非,只要好好规劝一番,让小姐知晓利弊,小姐的心定是会回来的,毕竟血浓于水,骨肉至亲之间,哪有解不开的仇恨呢?”
一声无力的叹息。
女子衣着华贵,锦衣貂裘之间,却是愈显苍白纤弱的身躯,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掉,没有绝美的姿容,却也精致非常,轻柔的眉目间,衬得女子如水的弱,也如水的柔。
此刻,女子的脸上没有一丝富贵逼人的娇韵,只有满目的脆弱与迷茫的无奈。
“吴妈,她说不要我这个母亲,”女子抬起眼眸,目光如水,神色茫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说不要我这个母亲,你知道么?当时我的心真的是揪着疼,我甚至不敢看她,不敢看那些人的目光,可是,她是我的女儿呐,十月怀胎,十月期待,我恨不得时时捧在手心里,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都送到她的面前……恨不得将她姐姐得不到的一切全都给她,可是,她为什么就不稀罕呢?”
“夫人,小心身子,您……”仆妇心急,忙地上前,还未说完女子便轻轻摆了摆手。
她浅浅一笑,语气悲凉,“我现在面对她,真是连手应该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可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讨好她都会出现差错?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女儿开始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坐在那,看着她看我的目光,那么愤恨,那么厌恶,好像是看着仇人,你知道么?当时我死的心都有了!”
“夫人……”
“可我是主母,是这后宅的主人,秋姨娘犯了错,连侯爷都无话可说,可是我的女儿,我亲生的女儿居然挡在一个姨娘面前,替她挨鞭,替她受罚,吴妈……我真的不敢想象那是真的,”女子抬起头,簌簌地留下眼泪,眉目间满是不敢置信和虚弱无力,“她骂我残忍霸道,她骂我心狠手辣,她骂我不择手段,母亲还总说我笨,可你看,她说的话我却一字字都记得,可是真的是钻心的疼啊……”
“夫人!”
仆妇双目含泪,噗通跪地,饱含沧桑的脸上满是心疼与无奈,“您保重身子,大夫说您本就体虚,这一胎本就凶险万分,可不能再这么费心伤神了!”
女子眼目通红,怔怔地看着她。
“吴妈,我想去看看她……”
“可是小姐还在……夫人,六小姐现在情绪激动,您又有孕在身,恐怕……”
“她是不是在秋凝苑?”
吴氏叹息一声,“夫人,您别……”
“侯爷和她都在秋凝苑是吧?”
吴氏不说话了。
女子淡淡一笑,慢慢撑起身,吴氏连忙搀扶住她。
“男人的心偏了,我不在乎,色衰爱弛,何况秋水盈如此美貌,我不会强求。”
“夫人,”吴氏看着面前孱弱却倔强的女子,心疼之极,“外面还下着雨,地上湿的很,今儿还是不要……”
“吴妈,”女子带着哽咽,轻轻喊道,有些急迫地握住吴氏的手,“我好想她,她是我的女儿啊,我好想好想我的女儿……一个女儿本最是花姿娇嫩的年龄,却入了深宫,从此之后君臣相别,当初她明明那么不愿,那么无力,我却没能保护好她,仍然让她走上了这样的命运,而另一个女儿,却从来与我不亲,还视我为蛇蝎,都是我的错么?我该怎么办?”
第一次看着这样的夫人,仿佛所有的感情全都压抑不住,倾泻而出,吴氏哽了哽声,说不出话来了。
女子恍惚着,“我现在心里慌得紧,一阵一阵地无处着落,总觉得,如果看不到她,我会失去这个女儿的……”
“夫人夫人!”一个身着伽罗色罩衫的丫鬟忙地跑了进来,面色有些紧张,“六小姐往这边过来了!”
听闻此言,吴氏面色一紧,女子却霎露喜色,忙地道:“诗儿来了?快让她进来,快……花容,去多端两个炭炉来,月盈,把条桌上那些东西热一热,快些端来。”
一时间,房间内开始手忙脚乱起来,屋外是淅沥沥的雨声,几个匆忙的脚步连绵响起,两个丫鬟碎步跟着前面的主子,撑着伞,时快时慢地赶着主子的步伐。
前面的少女,却面色冷漠,眉目间却是一片愠怒之色,脚步加疾地快速走去。
……
“六姐姐,怎么办?母亲怕是要受不住了,夫人她……不怪夫人,可是这么冷的天,那么多鞭子打在她身上,我……”
“刚才大夫说了什么?”
少女抽抽噎噎。
“大夫到底说了什么!”
“大夫说,母亲本就素体亏虚,禀赋不足,今儿又跪在地上,受了这么一阵的凉,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再不能生育了……六姐姐!”
……
“可恶!”
哗地一声掀帘,力气之大,竟然直接将毡帘整个扯了下来,少女面色愤怒,鞋也未换,衣也未去,气势汹汹便拉开丫鬟,直入耳房。
“六小姐!”吴氏眼尖,立刻挡在贵妇面前,看着面前气势腾腾的少女,努力莞尔笑着,还未说完话,左臂一疼,她被一股大力猛地拉开,直接撞在了一旁的炭盆子上,溅起腥红的火花,几声惊叫声响起,几个丫鬟见着忙地跑上前去,“吴妈!”
女子一惊,还未赶去却被幕然抓住手腕,面前,是身着蔷薇色撒花对襟衫,外罩月白色银丝罩衫的妙龄少女,仔细看,会发现两人眉目间有些相似,妇人是如水的温柔,少女是如水的灵动,只是这灵动如今却被满目的怨怒所替代,那看着妇人的目光,似是要吃人。
一瞬间,只觉透心的冷,妇人的目光也倏然淡了下来。
“诗儿,这就是你学的规矩么?这般莽撞冲进来,抓着母亲的手,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少女冷笑,“把姨娘害成了那样,你却装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真真是蛇蝎毒妇!”
“六小姐慎言!”花容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出口道。
少女冷冷地看着她,“你个下人而已,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话!”
“小姐,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夫人她其实只是做……”吴氏忍着手臂上火红的伤疤,抽气劝道,可话未说完便被少女嗤笑一声打断,“她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作为主母的气派而已,可难道这样就能随意鞭笞别人?秋姨娘那样的身子哪里禁得住那般鞭挞!”
鞭挞?
不过甩了几鞭子,甚至大半都被你挡了去,也叫鞭挞?
女子无力一笑。
“不敬主母,行事嚣张,今日竟还听到她背地里编排我的话,不过打了她几鞭子以示惩戒,难道这也是我的错?”
少女情急,“那只是……那只是口误!姨娘不是有心要说你的,她只是……只是……”
叹息一声,听到亲生的女儿替别人这么维护,她还能说什么呢?还需要说什么呢?
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已经输了。
微微侧开眼眸,女子声音无力,却显得愈发清冷。
“既然问过罪了,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回去?
既然问过罪,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把别人害成那样,居然能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少女瞪大了眼睛,可旋即而上的,却更是汹涌的愤怒!
“你怎么能这么可怕啊!”
可怕?
女子有些眩晕,心中剧痛!
实在承受不下,扭着手腕,“诗儿!放手!”
手疼,可是心更疼,疼得已经不想去面对。
她想,这个女儿已经彻彻底底不属于她了。
“放手!苏锦诗,你……”
哗地松开手,少女大力一甩,惊叫声,抽气声,碰撞声,接连响起!
妇人身子不稳撞在后侧的花梨木椅上,一声闷哼,继而是丫鬟们惊慌跑来的身影……
小腹剧痛,疼得快要裂开,有什么湿润的物体,缓缓流下……隐约间,她看到女儿脸上刹那露出的惊慌、害怕、紧张……
紧张,竟然也会为自己紧张了么?
妇人柔弱无力一笑,所有的面目都在恍惚,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儿女债,儿女债。
也好,偿还完了,也就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