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佳。”
“嗯,来了。”孟佳应着声,眼睛却依旧看着那被她扔入污河中的小册子。那里面记录着这些天来她的作息日程。虽然……在最开始写这个的目的只是想记住那些在他们眼前死去的人。现在,她终于可以肯定再也不需要这个了。
“孟佳。”见她没有动静,钱瑞走近继续唤着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就像他的人一样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安啦。”对于钱瑞的寡言和固执孟佳只得收回心神不再看被她抛下的东西。噘着嘴自喃着:“真是一点独自感伤的时间都不给我。”而后才回身小步跑到钱瑞身边,调整心情准备回去面对自家的哥哥大人。刚这样想着,却也更清晰的记起了之前孟耀那副冷然的样子,一时间心里就是微微缩得泛疼。
虽然想过早晚会走到这一步,但是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有一些东西,真的是就算用一纸一笔将它的记了下来,在时间的推移下也再也引不起任何波澜。就好像经历了的那一些过往有些事情记得是一回事,仍然能够被触动又是另一回事。
这是丧尸爆发后的第七十三天,是他们离开仙上楼后的第四十九天。而就是在这样将近两个半月的时间里,她的哥哥做到了毫无惧色不带迟疑的收割一个人的生命。而她自己也能够做到静静的看着一个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而不去阻止。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孟佳垂着眸回忆着。
想当初,在萧队长带着董毅离开以后,他们就朝仙上楼的方向去了。就像萧队长说的那样,他们连夜到达仙上楼,敲开仙上楼紧闭的大门时真的有人不过问身份如何就让他们进去了。唯一要做的就是被分开一批一批的做着检查。
那时候仙上楼的第一层里满是人。其中有几十个黑色制服的士兵在那里维持着秩序,他们虽然个个都虎着脸,但是只要配合他们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个听起来很简单容易,但是实际上在人人经历了这恐怖剧一样的事件,以为到了这里就可以摆脱这一切却被告知一切都是虚妄时,很少的人能够真的做到保持冷静。同时,还有一部分人突然想不开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想来在那个时候他们正好看到那一人从第五层楼跳了下来的事件也不算巧合。
脑海中的画面倒回到那一天,仿佛又一次的听到了来自上方的骚动声,几乎所有人都抬头去看,只见一个人急匆匆的攀爬上扶手,然后坠了下来。那时,真的好在是那样的状况,所以当那人突然跳了下来时下面的人都及时避开了没有人被砸伤。
她记得那人从“啪”的一声掉下来后就一动不动,当时人很多,来不及看那人摔得如何了就看到士兵们将她抬起放在担架上送入一个房间。而纵然当时仙上楼有诸多检查设备但到底不比医院,不多时就传来了那人死去的消息。
就在那个时候,她再次意识到人命的脆弱。不同于之前遇到丧尸时的那种因为外力而显露的脆弱,这时看到的一种源自于人内心发出脆弱。
那个人在看不见前方的路,不敢面对未来的情况下,那一根弦猝然崩断,开始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轻视。也许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她本就因为丧尸的问题而有些扭曲的内心更在向麻木的方向走去。她对当时的场景一直铭记于心,特别是后续,由于那人是内出血死亡,她被搬到检查的位置后她跳楼着地的地方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十多分钟以后原本挤在一起的人散了开来,将那人着地的位置也掩盖住了。不到半个多小时的功夫,就好像那跳楼的事情就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次看到那样的情形就觉得心里堵得发慌,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却没办法说清吐露,就好像一颗种子埋在了心里觉得有些不适从却又无法将这颗种子挖出抛开一样。使得一直到后来通过检查在仙上楼安定下来,几乎每隔几天都有突然自杀而亡的案例以及后来外界状况的恶劣引发的大片群体的自杀事件,导致那刻种子萌发起来,她才像现在这样看着一个人死去已经可以见怪不怪了。
不过仔细想来,在那个时候即便如此,她依然每天固执的在那小册子上记下她知道的认识的在她面前死去的那些人。
小册子的封面是浅蓝色的,上面有一朵很简单的黄色小花。册子的第一页是空白的,一如她最开始还没弄明白自己能做什么,只是因为太无聊了在拿起笔想在那小册子上乱涂乱画,却偏巧又撞见一个人跳楼,那时起,她的手就已鬼使神差的决定下来了这个册子里将要记录的内容。
忘记最开始是听谁说的,刻意的掩埋一些伤痛,只会让那伤口越捂越烂。就像在仙上楼通过检查后终于可以休息的第一晚,她失眠了。当自身总算安定下来,随着士兵的安排有了一席安眠之地,之前过度紧张疲惫而紧绷的神经却并不是就此松懈得以安眠。她迎来的是白天里发生的事情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状况,那时候她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经历了二十四个小时一直无眠后明明疲惫得要死大脑却偏偏度过了昏沉期精神得能够再继续的状态。脑子里有些空,有些迟钝,眼睛干涩偏生就是睡不着。
一直到天再次亮起,她仍然混乱无措。但事实上就算再怎么睡不着,精神上的疲惫都是不能够忽略的,在呆滞茫然中她还是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日晒三竿,原本躺在同一地铺的母亲和哥哥都不在了,在附近睡觉的崔任丰和钱瑞同样找不到人。
要知道最开始的检查虽然是分开分批,男女各地,但是检查完了还是会让认识的人都睡在一处。在现在这样的状况里,也只有和认识的人在一起才能稍稍有点安全感,否则仙上楼的状况只会更加糟糕,完全无法遏制人的疯狂。
当她发现周遭或坐或站着的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那里无所适从的感觉骤然袭遍全身。惊惶不安下她能做的也就是将垫铺整理好学着其他人一样放置在靠墙的位子后就开始在人群中寻找他们。不敢一个人走太远,担心会出现错过的现象,左右徘徊间终是看到了母亲朝这边过来的身影,方才知道哥哥和崔任丰他们有事在别处商量着。她刚刚才领了食物回来。
在那天中午就听到了人群中又传外界战报的消息,不知道一开始是谁说的,称国家已经派人像这里赶来,准备集中人力后将怪物们封杀。虽然消息来历不明,但是毕竟不可能空穴来风,于是仙上楼中的人都大感放松,一直充斥着压抑气息的氛围稍稍得到了改善,仙上楼的大多数人都是干等着事情的结束,等着生活重新恢复原有的秩序。
之于她来说,她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接下来的连续几天就和第一天起床时一样,母亲陪着,彼此都没什么话说,只是看着周围其他人的互动,一直到逐渐和睡觉距离自己比较近的人沟通,看到又一伙一伙的人陆续来到这里,进行检查。在那几天里,不同于第一夜的失眠,和第二日的无措,除了刚开始的百无聊奈以外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都还是不错的。能笑能跳,会像往常一样和哥哥怄气,会大惊小怪,会胡思乱想为自己找事做。
于是……始料未及,撞见了又一个人死在了自己的眼前。
那个时候,每一天都有人关心着外界的情况。但是士兵们除了第一天给出了讯息以外,后来都一直避而不谈。人群里一直有着第一天消息是谣言是为了安抚他们才说的这样的消息,以至于又有一些精神脆弱的人承受不住压力而轻生。
眼前的事情,结合着那肆起的谣言,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当头棒喝。
记忆和眼前的画面重叠交错,那自杀者面部着地,有鲜血溢出蔓延开来的画面一下子幻化成了丧尸化的父亲被哥哥劈倒在地头部被砍烂的那个定格。冷水浇背般,她在之前刻意忽略的记忆被生生扒开再次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只是她颤抖着手写下的父亲二字却也不容她再逃避再忽略——
不是告诉自己未来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吗,这样子刻意逃避着,不能正视事实,又有谁能拯救自己?
负责一楼地区的士兵紧急安排救助人员,刚还在和外人聊天的母亲急忙跟过来拥上她。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之后,她轻轻推开母亲,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告诉她这一刻她想去观风台那里。务必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