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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回到柳燕家的庆元开始矛盾起来,一方面他很想去见苏巧云一面,但他一个人没有办法实现这个愿望;另一方面这件事他又不希望被柳燕知道,尤其是刚刚搬进她家同住,也意味着默认了两人将要走向婚姻的意愿,有什么理由让未来的妻子带自己去见曾经的精神女友呢?不仅如此,由于庆元使用电脑必须通过读屏软件,因此就连想上网查询有关雅雯的信息都不敢明目张胆。

和欢乐祥和的除夕之夜形成鲜明的对比,元宵之夜显得气氛沉重很多。本来说好去逛灯市,庆元推托说反正啥也看不见,没意思,不想去,不如就在家里看元宵晚会。柳燕心里纳闷,本来说的就是去感受感受热闹的氛围,又没有要你看什么,这算什么理由啊?在家看元宵晚会莫非就看得见了?三个人就呆呆的看着电视,屏幕中的歌舞升平、插荤打科与屏幕外的死气沉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庆元拉长的脸,晚会上什么相声、什么小品都带不来任何喜感,柳燕终究还是忍不住关切地问:“咋啦?庆元?”

“没。。没什么。。可能是节后综合症吧?这不,明天就要上班了,不适应呢!”庆元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胡掰瞎诌的自圆其说。柳燕见他不愿说,也没去深究,随他去了。

节后的工作果然繁忙,庆元除了继续电话营销之外,还新增了市政府委托的社会问卷调查工作,填的满满的工作让白天的时光很快就能度过;柳燕也要赶在二月份将所有的重要客户、相关领导全部拜访一遍,维护一下关系、掌握更多机会。

又到了周二的这天,柳燕吃过饭后就出去应酬了,估计要一点多才能回来。庆元赶紧打开收音机,确认一下雅雯真的就不在了么?果然,节目开场音乐结束后出现的是一个浑厚富有磁性的男人声音。节目开始不久就还是有听众电话过来询问雅雯的状况,主持人面对听众表露出明显对自己前任的留恋倒也并不介意,很大方地介绍:“看到大家对雅雯的关心,我们也很欣慰,这充分说明我们的节目很受关注,也希望在大家的支持下我能将这份关爱延续下去。雅雯目前正在省人民医院治疗,虽然病情不容乐观,但她是一个意志力非常坚强的人。出身贫寒的她,很早就失去了父母,为了生活不得不放弃学业外出打工,因为没有学历只好在环卫部门干正式工不愿意干的清洁工作。由于长年的环卫工作经历,吸入大量的粉尘、汽车尾气致使心血功能损伤,最后导致肝癌。而她并不是环卫部门正式编制的员工,只是聘用制的合同工,没办法享受全面的医疗补助,不仅如此反而还因此失去了工作。这些打击并没有击垮她反而激发了沉寂在她心中多年的梦想,并努力地去实现它!在多方求职碰壁的时候,刘台长看中了雅雯的坚毅、善良当然还有她如天使般的声音,尽管知道她在化疗期间,依然提供了这个舞台给她让她尽情挥洒热血的青春。她的顽强、坚毅、善良和宽容也一直默默地激励着周边的人,由于病情的原因,好几次我们都劝她休息吧,已经尽力了,但她总是坚持,‘生命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是燃烧’这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让我们一起来祈祷和祝愿雅雯早日康复,继续燃烧她如火的青春吧!”

听了这些介绍,庆元终于能够将整个故事串出一条完整的时间线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晚上约好的电话从此消失;而后来有个接通的电话却只有一声抽泣;并且改换艺名与一切熟悉的人断绝信息;她不愿意让任何爱她的人承担她的痛苦,她只想给别人带来快乐!

现在再度想起那通不说话的来电,庆元只觉得揪心的痛,将收音机摔在床上恨恨地吼道:“你当时干嘛不说话呢!。。你傻啊!。。”自言自语着就呜咽起来。

“别哭了,她是个好女孩,我带你看她去,正好要检查眼睛了。”柳燕突然从身后拍着庆元的肩膀安慰着他,反倒吓了他一大跳:“你。。你怎么就回来了?”

“我就没出去.”

庆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二月初春,春寒料峭。柳燕带着庆元来到省城的眼科医院,经过一上午的等待和检查,医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庆元的眼睛还有治,但是视神经已经开始萎缩,不能拖得太久;坏消息就是全国的角膜库严重紧缺,半年内估计很难排得上队。不管怎样,柳燕还是先交了三万块押金开始排队,然后另外再想办法。

从眼科医院出来柳燕带着庆元又直奔省人民医院,在化疗病房见到了病床上的雅雯,不,苏巧云。连柳燕都没想到苏巧云的病情会恶化得这么严重、这么快。呼吸机、吸痰器遮去了巧云的大半个脸,眼睛紧闭着,几缕头发粘在汗涔涔的脸上,与早春的寒冷极不协调。护士说刚注射完镇痛剂,人可能有些昏迷,不能说话但能听见。庆元看不到眼前的惨状,依然幻想着一个美丽的天使安静的躺在床上,洁白的荣光照亮着整个房间。他在柳燕的搀扶下摸到病床边,握住苏巧云的手,轻轻地呼唤:“云妹妹,云妹妹,是我,王庆元!”

戴着呼吸机的巧云无法说话也无法动弹,庆元没有听到任何回答,却忽然感觉握住的手用力地捏住了自己的手指,巧云的手似乎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不像天使或海的女儿那样娇柔,相反是极其粗糙而且粗壮的,庆元没有过多去想,感觉到回应后继续呼唤:“云妹妹!云妹妹!能听到我说话么?”

“能听到的,但她回答不了,你就跟她说说吧。”护士小姐也看到病人勉强睁开了眼睛,看着床头的庆元,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轻轻帮她拭去,换上一瓶葡萄糖走出病房。柳燕附在庆元耳边轻声说:“我也出去,你跟她好好说会话。”转身也出去了。

房间内只剩下两个人,一个看不见但能听到,一个看得见却说不出,那场面真让人纠结。本来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说的,这时候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开始,结结巴巴地讲述了自己到省城做检查的过程,最后感叹了一句:“我巴不得明天就能把眼睛治好,我想亲眼看看你!看看我心中的天使到底长什么样?可惜还要等上半年,你可要撑住!”

“要不我继续给你讲我的故事吧!上次讲到哪了?好像是安其拉出场了吧?后来呢。。就.”时间在这一刻忽然停滞了,并开始迅速地逆向流逝,庆元回到了那个激情满怀、无所畏惧的帝豪酒店,巧云则回到了辛勤劳动、热心助人的街头巷尾,那时的他俩各有各的憧憬、各有各的辛酸,但未来对于他俩来说都是无可限量的,可是现在.

往日的故事还是被主治医师和护士们打断了,下一个阶段的治疗要开始了,庆元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苏巧云,坐上了回家的车。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窗外阳光明媚,沿路农田里已经化开的积雪斑斑驳驳,光秃秃的树枝上已经开始泛出点点新绿,可惜庆元都看不到。他依然被心中的黑暗压抑着,烦闷不断地纠缠着他,三个女人的影像如鬼魂般在脑海中飘来飘去。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对这三个女孩之间的情感了。自己都很惊讶为什么云妹妹会对他产生这么大影响?两人仅仅是通过电话在交往,对她可以说完全不了解,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没有身体上的接触,确切地说云妹妹只是他的一个听众而已,当然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听众,一个有些崇拜他的听众;安其拉呢?她是一个接近完美的偶像,如果不是自己曾经英雄救美,两人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在这样的偶像面前你会毫无招架之力,你根本无法阻挡她在你的生活里走来走去,就像皇上的恩宠,降临了你自千恩万谢,收去了你也无从怨恨;那柳燕呢?同样美丽、贤惠、温柔、善良的女人,你并说不出她有什么不好,但就如一条自己非常珍爱的围巾,硬生生被人夺去当腰带系了,两年后还回来,即便颜色、款式、面料还是原样,可你就总觉得哪里被撑大了,还有洗不掉的别人的味道。

好几次,庆元忍不住想跟柳燕说,我还是住回去吧,但忍住了。

等待的日子最为煎熬,过去的半个月里,庆元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看着大家都在忙着帮他打听角膜捐赠资源的信息,他也尽可能不把焦急的心态表露出来,可是当柳燕这天带回来一个好消息的时候终于爆发了。柳燕说老苏托了不少关系终于从监狱订了一对,但是死刑要三个月后执行。庆元顿时火冒三丈:“能不能不要再麻烦他了?能不能!我不想欠他一辈子!”柳燕被这莫名其妙的怒火冤枉得说不出话来,说了句:“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就躲进卧室嚎啕大哭起来,庆元自知理亏赶紧赔礼道歉不提。

命运就是这样,有时幸福居然来得如此突然。几天后,柳燕接到医院的通知,说庆元可以手术了,有角膜资源了。一家人欢天喜地赶到医院,得知有人指名捐赠了一副角膜,还留下一个包裹,附明让病人本人亲自打开。庆元和柳燕冥冥中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角膜的移植手术并不难,顺利做完后至少要一个月才能拆绷带。

这一个月毫无疑问是庆元一生中最为难熬的一个月,这时庆元已经辞去了呼叫中心的工作,医生说这段时间要静养,以防脱落。无所事事的呆在家里更加难受,紧张、兴奋、激动、担忧、盼望、疑惑.太多的情绪交杂在一块,每一天、每一秒都是煎熬。一想起能够重获光明,那种兴奋和激动就让人想大喊几声;但是按照医生的说法,手术还是做晚了些,视神经萎缩的恢复才会决定视力的恢复程度,又担心即使角膜移植成功但是视力恢复不好,还是枉然;盼望的是早日能够拆线,早日能够知道包裹中到底是什么?甚至能早日去看望从未谋面的苏巧云;疑惑的是这包裹里到底是什么?谁送的?还有角膜会不会是。。

终于,终于.医生在暗房中一层层去掉庆元头上的纱布,庆元也能感觉到眼前的光感越来越强,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就像地震废墟中被挖掘出的幸存者,看着头顶的光亮一点点增加,又像迷失在山洞中的探险者在黑暗中忽然发现一丝亮光,玩命奔去.

看见了!看见了!真的看见了!失去了快一年的真实影像终于回来了!昏暗的房间中他看见了手里拿着纱布的医生,旁边是老母亲、柳燕,还有微笑的护士。。桌子、椅子、墙上挂着一个眼球的解剖图、自己坐的床是白色的。。耀眼的光线从窗帘外刺进来。。慢慢的,光感开始减弱,感觉到这是一间昏暗的房间。突然,庆元想起了什么,“妈,快,把包裹给我!”

庆元本想在第一时间打开包裹,特地将它带到了医院,他不能再忍受那一分一秒的煎熬了!

拆开外面的塑料封袋,里面是一个鞋盒子,打开鞋盒里面是一本相册,相册里面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的照片,从小到大的不同时期的照片,每一张旁边都有注明,女孩小时还算可爱,长大后的就很一般,胖胖的、有些矮,皮肤黝黑,可能是体重的原因,两条腿有点弯,呈X型。后面有一张站在马路边拿着扫把摆了个S型姿态的造型,旁边的标题注明的是“马路天使”。

再往后还看到一张手拿毕业证的照片,然后用黑色记号笔在自己身上涂了个黑斗篷,头上画了个博士帽,旁边的标注是“死而无憾”。

再后面就有不少坐在播音室侃侃而谈的照片,有一张是坐在轮椅上,旁边还立了个吊瓶架,一边点滴一边播音,标注是“绝唱”。

翻到最后一张,已经基本看不出来了,几乎快掉光的头发,因为急剧消瘦而导致松弛的皮肤,勉强睁开的一只眼,标注很潦草“谢幕THEEND”。

庆元看着看着,眼框湿润了。相册底下还有一张对折卡片,打开来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庆元:

眼睛是灵魂的窗户,我的灵魂将通过你得以延续,以后我们就可以看到同一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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