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的寓所是层高5米的LOFT户型,复古繁杂的北欧气质布满了哥特式的匪夷所思,鸩鸟标本上挂着雪莱的诗,蜥蜴拼图背面是拉斐尔的仿作,散落满地的积木里扒出了裸女根雕,地板上黑白相间的跳房子被汽车发动机压住了边线。
画室的书柜摆满他追了十几年已经完结的《火影忍者》漫画,整面墙的投影重复播放邓丽君十亿个掌声演唱会,几幅不具形状的涂鸦之作充斥着凌乱的意识流,苏滢抬抬手,想收拾干净的勇气还是散掉了,只倚在门口看向被建筑模型吞没的落魄客厅。
韩熙可怜巴巴把自己支在酒架下的吧台晃着空杯发呆。望梅止渴?
“哼,开瓶器都扔掉了,看你再敢偷喝!有空学学小提琴,这样世界三大乐器你就全乎了。”苏滢指着房里东倒西歪的木吉他、电吉他和夏威夷吉他。
韩熙会意,把它们收进琴盒:“那玩意儿磨下巴,你该心疼了。再说,我怎么能去碰别的女人呢?”
“女人?”
绕过绝美的白色钢琴,瑞典带回的一对海螺摆放其上,珠光粼粼,灵异如玛雅人的水晶头骨。
“你看,小提琴是乐器之后,古典吉他是乐器王子,钢琴是乐器之王,家里有个母老虎,我还是跟同性来往比较安全。”
苏滢踢开挡道的篮球:“唉,平时看你人模狗样,怎么家里跟杂物铺似的,白瞎了这么好的房子了。”
“那你嫁过来帮我收拾呗。”单调的韩熙出院之后每条DNA都变得色彩斑斓,轻佻的耀眼。
“去你的!咦,战果显著啊,77公斤,出院之后添了6斤膘儿,再养养就够炖一锅的了。”苏滢将他的体重变化在墙上画成了图表,托洛攀从白俄罗斯明斯克带回来的黑面包和кефир酸奶摆上餐桌,据说这个味道不敢恭维的“黑白配”可以治好胃溃疡。
“目测来看,你不该瘦的地方至少瘦了3斤,小柴火妞儿,跟我一块增肥吧。”捏住苏滢面颊的手缓缓滑到下巴,韩熙微凉的唇覆来。
苏滢还是逃开了,自以为幽默地化解他的尴尬:“都赖你,光顾着给你拌饲料,我自己都吃不饱了。”
“你只照顾我的胃,不照顾我的心吗?如果现在还觉得勉强,证明我们真的不可能,你走吧。”他干涩地笑着,抬起夜一样的黑色眼睛。
苏滢看透他与日俱增的恐惧,怕怜悯的根基不复存在,她也随之离去,因为怜悯和爱情的差别她一向分得很清。
“韩熙,以前你总是对我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什么事都以我为中心。其实我喜欢能引领我,带动我,让我崇拜的,有小聪明也有大智慧,说话可以粗俗但是本质必须实在,还得博古通今,忧国忧民,能侃能喷……”
“我不喜欢废话!”他只要一个结论,爱或不爱。
“韩熙同志,你转正了。”这一次低下头的是苏滢,“之前觉得你没脾气,没个男人样,成天腻腻歪歪围着我转,磨磨唧唧特肉麻。可是最近发生这些事之后,我发现你就是我喜欢的那种有霸气有匪气更有文气的类型。以后你再自私一点,再大男子主义一点,我就是贱,就喜欢你时不时凶我、教育我、蹂躏我。”
原来苏滢是受虐型的,韩熙撕碎了整块黑面包,笑道:“既然你都提出整改意见了,我就遵照执行呗,以后三从四德好好伺候着。”
苏滢舀出酸奶喂他,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谢主隆恩,臣妾一定不负恩泽”。
吃过早餐,韩熙带她来到书房,新成立的Kingsoul事业部推出的主打服饰样衣陈列其中,一些是剪裁别具匠心的商务版型,另一些极尽奢华之能事,精致中自有飘逸洒脱的意境。
“夏至那天我们召开新品定货会,Angela要上台介绍Kingsoul两个系列的设计理念。”
“Angela一定这么说,姐设计的衣服风靡全球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解说。”苏滢太了解她了。
“这事儿她绝对干得出来,所以你就当帮我创业吧,跟她沟通一下写个发言稿,别让她在会上胡说,吓跑了订货商。”
“呦呵,这就开始对我发号施令啦,韩总打算给我多少稿费?”苏滢摊出手来要钱。
韩熙知道她欠下学辰的人情,于是说:“刊物重印费用多少,我就给你多少,另加200块封口费。”
“再加我俩月房租。”苏滢倒是不吃亏,“爷卖的不是文笔,是心血,呕心沥血啊!”
“成交。”韩熙翻开GF新品订货会的企划书,会上除了男模走秀,还特意安排了一段中韩两国舞者的DanceBattle,韩国那位街舞老师跟兰湛合作过。
苏滢一见兴奋不已:“我能去吗?”
“VIP席给你留了两个位置,可以带任何人来,包括你正在想的那个。”韩熙递给她莹粉的信封。
“真的可以带学辰……”自知中计,苏滢倏然跪下,“我们只是志趣相投,而且都好兰湛这一口儿,我跟他没有私情。”
“平身吧,你的人际交往我没空干涉。不过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衣服都让周管家包办这一点我真是受不了。”
“以后我的行头归你管,那个……内衣除外。”苏滢也正发愁上班应该穿什么,领导不让露大腿,一大批短裤都光荣下岗了。
“目测来看,75A?”
“韩总抬举了,A后面三个减号,你嫌弃吗?”苏滢跟唐觅说过,要找个不嫌她平胸的,她现在也正在这么做。
“平胸没事儿,腿直就好。”鬼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苏滢拆开信封,除了两张请柬还有一打不起眼的便利贴,第一页写着:Sonnet。翻开脑中的词典搜索,她问:“十四行诗!谁的?Petrarch(彼特拉克)??Shakespeare(莎士比亚)?ElizabethBarrettBrowning(白朗宁夫人)?”
韩熙双手托腮,得意地挑下眉:“非要给我起个笔名的话就Gorcy(高尔熙)好了,沾Gorky(高尔基)的光。”
“哈,诗可是人性最完满的表现,不怕我看出你灵魂里的脏东西?”苏滢把手在湿纸巾上胡乱一蹭,迫不及待翻开,每页一句,长短参差,被幻光包围的表白:
滢火
若不是天堂遗落的滢火
你不会拎上迷彩一样的未来
住进我空荡荡的胸腔
在遍布冰渣的血管里沸腾出花海
贪恋你明眸不染尘俗的清冽
让炼狱为之倾颓的光彩
那份温热不安分地流淌于心怀
消瘦了新居的阴霾
暖流稀释了黑色的血
泛黄的忧郁被轻易漂白
连生锈的谎言也发酵成天籁
阳光不再是无法企及的奢侈品
因为你变异的温柔散尽尘埃
让命运白昼颠覆了自转的时代
韩熙推了推那颗僵住的脑袋:“醒醒!知道我把韵脚压哪儿了吗?”
“ai!”抢答以后,末梢神经罢工,心脏麻痹。
ai,爱!
苏滢看到俊逸的笔画间开出一朵没有刺的红玫瑰,那个命定的拥有极致温柔的极品爷们儿在烂纸上写下“ai”的宣言,原来在未知里她一直拥有的那个人真的是韩熙。
“把这么浪漫的诗写在这么掉价儿的纸上,亏你干的出来。原来我是假文人,你才是真骚客。”苏滢从他清晰的唇线嗅到了摄魂香。
“放心,我只为你一个人骚。”韩熙微凉的手指轻轻扫过她的脸颊,附身欲吻又克制住了。
“你怎么写出来的?”苏滢讶异他的文学天赋。
“中国的古体诗只要先把首联、颔联、颈联、尾联偶数句的最后一个字想好,确定了韵脚再去构思就行了。我写十四行诗也是如法炮制,没想到随便糊弄两下就把你搞定了。”
苏滢想起学辰说过同样的话:“你和学辰不会是同一个语文老师教出来的吧?他说他也是这么写诗的。”
没想到院长爷爷的原话,学辰也记得,韩熙略略一笑:“说到老师,我小时候送了我们班主任一首藏头诗,祝贺她跟久别的男朋友终成眷属。”
“藏的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白头偕老?”苏滢颇感兴趣,她新奇地发现原来韩熙也是个靠谱的诗人。
“嗯……”韩熙忍着笑意,严肃地说,“你不是人。”
韩熙提笔,在黑板上写下:
你的眼是座候人的亭
不怕等待变成忧郁的风铃
是蕊间不败的晨露
人世最美的浮萍。
“别笑了,一口气倒不上来我还得给你人工呼吸。”韩熙看她笑得快要断气,眼泪都呛出来了。
“韩熙你丫就是个逗比!哎,你卧室是楼上的阁楼吗?带我参观一下呗。”
“男人的卧室不是随便能进的,等你觉得不勉强的时候再说吧。”
韩熙的话或许带有暗示或许没有,便利贴在苏滢手里不停翻转,犹如此刻她旋舞的心。
只差一点点,她就错过了面前这束时而微弱时而暴烈时而凛人时而灼热的光。只差一点点,她就失去了从幻想的模子里刻出来的可心伴侣。
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为你定制的。
只是缘分太淘气,戏弄着时空,在你与那个人相爱的路上设下重重关卡,邂逅又走散,相逢不相知,亦或爱了却没有珍惜到最后。从千万人中找出对方,就已经是千万分的侥幸。
走近韩熙,苏滢颠覆了对他的所有定义。
现在的他,不再是一只华丽却残缺的木偶,因为她将他复活成纯粹、完整又带些任性的孩子,她拯救了浪漫的诗人,他给了她诗人的浪漫。
他们,拯救了彼此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