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平淡的和尚生活,使得周云飞迅速的融入了这个时代,不再像一个看客一般,他有了一些新的朋友,样貌丑陋但是聪明活泼的小珠子,稳重有担当的玄字辈大师兄玄元和尚,外表沉默寡言内心热情的玄行和尚,另外几名从大悲寺里跑出来的和尚,都与周云飞相处融洽。
每天凌晨天还不亮,菜园子里这七个和尚就起床收拾,准备早课的禅坐,禅坐两三个时辰之后去斋堂吃饭。周云飞听这些和尚说,原本在大悲寺他们这些僧人的生活极其严格,在几时几刻打板鸣钟,都有着清楚的规定,可是黄梅寺里像方仁这些僧人并不守规矩,他们只好自己按照以前的时间坐禅。
周云飞不好意思白吃白住,当菜园子里的和尚去禅坐的时候,他就跑到山上砍柴,或者到溪边打水,每天都不让身体闲着,得到最大的锻炼。趁和尚们不注意的时候,打两只野鸡野兔,解解馋虫,他一边满嘴流油一边安慰自己,“这可不是杀生,而是给身体补充营养,否则每天这么大的运动量,我的身体早就累垮了!”他与和尚们接触时间长了,也有了不好意思杀生的念头。
这天上午,周云飞照例劈柴打水完毕,到斋堂用饭。
斋堂的门外柱子上镶刻一副对联,上联“世间唯有修行好”,下联“天下无钵吃饭难”,横批“阿弥陀佛”。
周云飞掀起门帘,跨步迈进斋堂,立时感觉到斋堂内的气氛与平时不一样。坐满僧人的斋堂竟是安静异常,连动碗筷的声音都没有。
一抬头,却看见方仁和尚神色得意的看着众人,在他身后有块木板,上面写着一首偈语: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周云飞这才恍然大悟,看来这首偈语就是方仁和尚准备交给同空方丈的答卷了。
再一细看,周云飞乐了,这不就是六祖慧能的故事中神秀的偈语吗,这个故事对于周云飞来说,耳熟能详。正是由于慧能打败了神秀,成为华夏禅宗的六祖,才能成就了禅宗,使之发扬光大。没想到变换了时空,历史的发展竟能惊人的相似。
旁边的一个僧人低声的议论:“方仁师兄的这首偈语,的确高明,深得禅意,我自己也写了一首偈语,可是与方仁师兄的偈语比起来,天差地别埃”僧人虽然说话声音很小,可是由于先前斋堂里寂静无音,所以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这话,方仁和尚的得意神情更甚,炫耀般说道:“此偈语贫僧前后历经四日,呕血完成,定时佛祖显灵,教我作出如此之作。玄元师弟,你觉得呢?”
“方仁师兄作的好偈语。”方仁和尚的话锋突然转向玄元,玄元仓促之间只能简单的应答。
“哈哈哈,玄元,你与玄行可是同空大师的亲传弟子,他怎么不把衣钵传给你们,反而要择偈语而传呢?”方仁和尚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步步紧逼,语气强硬,丝毫不给玄元和玄行留面子。
“这,这,师父定是另有深意,我等弟子不敢妄议。”玄元与玄行尴尬不已,额头上渗出细汗,抬不起头来。
周云飞听到方仁的这番言论,心中气愤,这很明显是方仁为重新接管方丈之位而造势。
平心而论,方仁的这首偈语确实深得禅意,将修禅的境界提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周云飞不是和尚,也不该去插言和尚们的事务,但是他恼怒方仁不该拿玄元玄行两人开刀,树立新方丈的威信。
欺负老实人,这可不行,尤其是欺负周云飞的老实朋友,更加不行!
周云飞当即开口道:“玄元师傅,你可曾记得昨晚你对我说过的那首偈语?”
方仁转头一看来人竟是周云飞,当即嗤笑道:“是你?周云飞,你不是出家的和尚,更不是带发修行的居士,这里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周云飞不以为意,眼睛看着方仁,似乎像看待一只猎物,不急不慢的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众生平等,哪里有出家人和平常人的分别,方仁,你执着了。”
方仁和尚被周云飞看的心里发毛,又听到他用好似师父教训徒弟的口吻和自己说话,心中气急,偏偏这番话又遵循佛理,一时之间,方仁想不出话来反驳,气的脸红脖子粗,冷哼一声,说道:“有本事你也在板子上写首偈语我看看,逞口舌之力,下拔舌地狱!”
拔舌地狱乃是民间传说的十八层地狱中的第一层,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地狱小鬼掰开来人的嘴吧,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非一下拔下,而是逐渐拉长,慢慢拽出,刑罚之后,再入其他地狱。
周云飞气急,他这些天与玄元、玄行等人接触,觉得和尚都是和和气气的,不与人争执的老实人类型,没想到方仁身为出家人,说话竟如此恶毒。
周云飞一时间,血液直冲大脑,大喝一声:“好,让我写不是?我写给你看!”
说完此话,周云飞径直走到板子前,拿起毛笔,刚要落笔,又停住了,他这才注意到,板子上的字全是繁体字,他虽然会读,可是让他写,这就犯了难。
这可出了大笑话了。
方仁被方才周云飞的一番表现吓了一跳,心中后悔不该说出如此恶毒的话,绝了自己的后路。俗话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的这番恶毒言语算是和周云飞结下了梁子。但是他就是看不惯周云飞在寺里白吃白住,游手好闲,不由自主的讥讽周云飞。
方仁看到周云飞迟迟不肯动笔,嘴上大笑道:“你写啊,怎么不写啊,该不会你是个白丁,不会写字吧,哈哈哈,周云飞,你真是滑天下之稽,就你那熊样还写偈语?”
周围的和尚听到这番话,纷纷议论起来。
“看样子他真不识字。”
“逃荒的,能有几个识字的。”
听到这些议论,周云飞更加尴尬,心中大喊:“嫩娘才是文盲!我不是文盲!嫩舅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有木有啊!”
就在这时,一旁的小珠子走了过来,接过周云飞手中的毛笔,对着周云飞说道:“周大哥,你想写什么,我给你写。”
周云飞深感安慰,拍拍小珠子的肩膀,笑道:“谢谢啦。”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字正腔圆的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听到这两句,斋堂里的僧人们乐了,这不是直接和方仁的偈语对着干么?
方仁和尚的偈语的前两句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可周云飞偏偏说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钉对钉,卯对卯,火药味十足。自古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和尚们就等着看周云飞和方仁两个人之间上演的好戏。
说完这两句,周云飞故意顿了顿,等小珠子在板子上写完,不慌不忙的继续说下去:“本就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两句一出口,原本闹哄哄的斋堂内再次安静了,只剩下毛笔在板子上滑过唰唰的声音。
最开始的两句,僧人们以为是周云飞与方仁呛火药赌气,等着看周云飞的洋相。可是接下来的两句,深含禅意,比起方仁的偈语又高出一个境界。
小珠子在板子上写完四句,众人不由自由的一起念出声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和尚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
“真是不能以貌取人啊,他该不会是肉身菩萨吧。”
“还真是啊,这等境界,前所未闻啊!”
方仁不可思议的看着周云飞,他自小通读佛典,曾经当过黄梅寺方丈,佛学水平极高,自然看出这首偈语比自己的更有禅意。他猛地转身,恶狠狠的对玄元说:“这可是你作的偈语?”
玄元身为同空方丈的亲传弟子,为人佛学皆为一品,自然受到方仁的怀疑。他一开始替周云飞担心,此时开心不已,当即说道:“非也非也,周施主深具大智慧,这首偈语是周施主一人所作。”
“不可能!”方仁和尚的眼睛通红,像发了疯似的,咆哮道:“他一个白丁,连字都不会写,能作出这首偈语?我!不!信!”
周云飞看到方仁的表情,冷笑道:“怎么地?不服气么?”
方仁听到这话,猛地的点了点头,继续吼道:“对!我就是不服气!你一个来历不明的白丁,根本不是寺里的人,凭什么整天赖着不走!”说完就要上前拉住周云飞的手腕。
周云飞怎能让方仁无礼得逞,一个反手擒拿,将方仁摁在桌子上,冷冷的说道:“怎么?文的不行,要来武的?我奉陪到底!”说完,手上渐渐用力。方仁忍受不住,痛叫出声,大喊放手。
众僧人看到周云飞这手功夫,惊呼一声,赞叹不已,一旁久未作声的小珠子对周云飞出主意,说道:“周大哥,你带着他去找方丈评理,看看谁作的偈语好!让他服气!”
周围的僧人一起起哄,“去评理!去评理!”
周云飞想了想,一把揪住方仁的后领,像倒提小鸡一样,领着方仁,去寻同空方丈。
众僧人连饭也顾不上,一窝蜂涌出斋堂,紧紧跟了上去。
周云飞身处黄梅寺中数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着实让和尚们吃惊一把,后人有诗赞曰:
“方仁黄梅一大贤,知识渊博心不凡。仁与云飞相对照,周不识字真佛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