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阳光从窗户中洒下,金灿灿的光芒,给写字楼里的办公室,带来了一份暖意。
办公桌上摆着一杯咖啡,浓郁的奶味中透出一点点苦味的焦香,是典型的意式拿铁。姜宇宸三只手指捏着咖啡勺,在杯子内不停搅拌着,却没有拿起喝一口的欲望。他直直地盯着窗前铺下的金色,空气中细绒尘埃的踪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露无余。他的目光并没有焦点,只是摆出一副“看”的样子,实则究竟想要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个样子已经持续了三天,从飞马山回来之后就是如此。他没有和任何人说,但是当日在场的众人,似乎都有了默契,谁都没有给他打一个电话。倒是他父母的“每日一电”,提起过邹靖的现状,想来应该是从许晓晴那里得知的吧。
“你为什么不见我呢……”姜宇宸一直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他了解邹靖,正如邹靖了解他,他能肯定,邹靖一定是跟着自己去的韩家别墅,更有极大的可能,在这之前他就一直跟着自己了。
“一定是恨着我吧?……”姜宇宸猜测着,“恨我把你一个人留下、恨我迫于家庭压力去相亲结婚、恨我再也没有以前的耐心与温柔……可是,这些你应该是能理解的,当初相亲你也是抱着鼓励支持的态度……嗯!或许那只是你的假装吧?实际你并不愿意和我分开……”
阳光的暖意,驱散不去姜宇宸心头的阴影,他想象着邹靖在身后保护他——他也能肯定,无论如何,邹靖绝对不会谋害他——,却又不愿意现身相见,一直压抑着的内疚愧悔,一并涌上了他的心头。
“我真是傻啊……以为了解你惜命,所以就能孤单地、坚强地活着……臭小猪,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啊……我想要向你道歉,可是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臭小猪,你能不能告诉我?……”
他默然地搅动咖啡,助理几次进来,看他这副样子,也不敢随便打扰,直到实在有事绕不开他,这才轻声提醒:“姜总,咖啡已经凉了,要不要我去给您换一杯?”
姜宇宸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啊,是小陈啊,没关系,不用换了,帮我倒掉就是了。你有什么事?”
小陈是个英俊的男子,除了肤色较白之外,眉眼间隐约有几分邹靖的模样。他放下一叠文件,又拿起了咖啡杯,嘴里说着:“姜总,这里有几分项目合同,需要您审视签字,都是比较重要的,我不敢随便做主,其他的一些不太要紧的,我已经帮您办好了。”
姜宇宸点点头,拿起文件查看起来,陈助理悄悄地走了出去,帮他带上了房门。启用小陈也算是姜宇宸的私心,虽然他并没有带着邪念,毕竟那时他已经有些焦头烂额,连邹靖都顾不上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小陈的能力很强,帮他解决了不少麻烦事,使得他从此清闲了不少,所以,对于这个男助理,姜宇宸还是很满意的。
他将所有的合同看完,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从小陈口中得知,暂时没有其他的琐事,便又沉浸到了记忆之中。他木然地点击着手机,里面存着一些邹靖的照片。邹靖一直不喜欢拍照,一则他不是小脸型,不怎么上镜头,二来他一向认为,自然风光远胜人脸,将人头拍入秀丽山水,实在有喧宾夺主的嫌疑。这些不多的相片,还是姜宇宸强求之下,才得以留下的。
姜宇宸一边翻看着照片,一边回忆着与邹靖相处的日子。那时他们并没有什么钱,但每天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总是兴致勃勃,即便是一些枯燥繁琐的事情,也绝对不厌其烦。
在他的记忆里,那时候的天是蔚蓝的,虽然帝都已经有了沙尘暴;那时候的苏州河是能钓鱼的,虽然河流治理工程已经停工;那时候的小区是花红柳绿的,虽然其实现在绿化更好。他们还一起养了两条狗狗,虽然只是路边捡来的流浪土狗,但在记忆里,调皮可爱远胜于邻居家的那些名贵品种。
相片翻着翻着,突然多出了一个女人。那是一个鬓角斑白的矮胖妇女,站在邹靖与姜宇宸的中间,她虽然笑着,但总觉得眉眼间透着一丝愁绪。
“干妈……”姜宇宸呢喃出声。这是邹靖的妈妈,姓章,她很宠爱儿子,即便知道了邹靖的性向,也义无反顾地接受了姜宇宸。姜宇宸最初叫她章阿姨,后来有一次开玩笑间,邹靖说你们两个关系比和我都好,不如索性认了干儿子吧,于是之后便“阿姨”“干妈”夹杂着叫。
“是该去看看干妈了……”姜宇宸有些自责,自从与邹靖分居之后,他一直不敢面对的,就是这个女子。即便他知道,干妈不会骂他更不会打他,但他总是过不了自己内心的坎。
他对小陈招呼了一声,起身就走,如果耽搁久了,怕是内心的羞怯又占据上风。发动起小车,一脚油门直奔魔都北面而去。
邹靖的妈妈,住在一个有着二十年房龄的老小区里。由于建造年代的关系,各种配套设施并不好,特别是对开车一族来说,很是不友好。——道路狭窄,还总是有小摊贩占道经营;没有地下车库,即便地面上也停不了几辆车。姜宇宸每次开到这里,总是度秒如年,但他今天特别安份,连喇叭都不按,由着行人慢慢通过。
老公房只有六层高,开发商正好不用装电梯,好在邹靖妈妈住在二楼,上下还算方便,也不用吃力得爬楼梯。
姜宇宸提着半路买的几样礼盒,走在楼下有些感慨,曾几何时,这栋楼他还是经常出入,但如今已有近两年没有踏足,不知干妈身体是否依然康健。他不经意地回头望了望,如果邹靖还跟着自己,大概也会有些感叹吧。
楼下的铁门半掩着,老式小区的安保总是有些问题。姜宇宸拉开铁门,踏上了楼梯。刚走了没几步,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干妈还是这样豪爽,嗓门大得连楼道里都能听见。他这样想着,正要按下门铃,但清晰入耳的一字一句,让他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我就不开心了,你又能怎么样?”这是干妈的声音,姜宇宸非常耳熟,“那是我儿子,年纪轻轻就死了,我能不伤心么?”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些嘶哑,有些阴冷:“对!对!是你儿子,你是该伤心!可你伤心又有什么用?都一年多了,再伤心能他能活过来?还是吃吃喝喝自己养养好才对。”姜宇宸听出来了,这个男人他也认得,是邹靖的父亲,不过却不是他干爹。
干妈显然刚哭过,声音还有些沙沙的:“我比不过你,你是想得开,钱到手了就像没事人一样。要是靖儿当初不是救了个大老板,人家心善给了两百万,你会有现在这样得意?”
“人都死了,不拿点钱看看穿,还要怎么样?难道学你啊?动不动哭哭啼啼的。”
“靖儿说得一点也没错,你不是个好人!只要票子,不要妻、子,真真是把你看透了!我真是不明白,儿子用命换来的钱,你怎么就能用得那么心安理得?”
“不用放着干嘛?生霉长毛啊?当初那个小笨蛋和姜家小子混在一起,我还以为能够给家里弄点什么好处,结果一分钱没有拿回来不说,还白白让人家睡了六年多,真他·妈给老子丢人。”
“你……你这老东西!用着靖儿的卖命钱,还这样说儿子!你还是不是人?你……你给我滚!”紧跟着就是“啪”地一声脆响,也不知摔碎了饭碗还是花瓶。
“走就走!章敬贞,钱拿来,老子现在就走人!”
姜宇宸正在犹豫要不要闪身躲起来,防盗门已经大开,一个瘦体嶙峋、骨露筋浮的男子走了出来。看见门外站着的姜宇宸,他阴鸷的脸上带起一点笑容:“咦?小姜来了?好久不见了,屋里坐、屋里坐,我出去买些东西,你先陪阿姨说会话。”
“好的,邹叔叔,你去忙吧,我进去见阿姨了。”姜宇宸也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但他心中实在有些无语,干妈那样豪爽、邹靖那样清高,怎么会有这么鄙俗的丈夫和父亲,也算得上是一件人间奇葩。
进了客厅,姜宇宸放下手中的礼盒,高喊了一声“阿姨”。章敬贞正坐在卧室里,听见人声走了出来,一见是姜宇宸来了,忍不住又抹了抹眼角。“怎么?宸宸你和靖儿分手了,就连一声干妈也不愿意叫了?”
“不,干妈,不是这样的……”姜宇宸有些发窘,他本来就一直纠结,该怎么称呼章敬贞才好,被这么一说,立刻有些坐立不安。
章敬贞摆摆手,走到桌前拿起一张纸巾:“好了,你也不用多解释,靖儿当初在我面前为你说了不少好话。你的苦衷他都明白,但谁又关心过他的苦处……”说着眼泪又自动流了下来。
姜宇宸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坐在了沙发上,看着章敬贞越发虚胖的体型,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注:大六壬中,无禄课全称“无禄绝嗣课”,内中涵义读者自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