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2月,一切都糟糕透了。
追随者弃他而去,朋友不再信任他。曾经对他宠爱有加的媒体也大肆批评。他的钱用光了,一大笔财富就这么挥霍殆尽。过去的几年,他赚了好几亿美元,而如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短短几个月内,什么都没有了。他20多岁时,腰缠万贯,享誉全球,如今他三十几岁了,却成了什么?过气人物?是个一时走运、没法从头再来的家伙?或者是由于傲慢自大而自毁前程的落难英雄?
他发誓要证明自己,年纪轻轻在苹果公司取得的成就绝非侥幸,董事会把他踢出公司是错误的决定。他完全可以再立门户,创建另一个大公司,再一次用革命性的产品改变世界。但是,经过7年的痛苦挣扎后,乔布斯新投资建立的NeXT公司迎来了在美国商界令人震惊的惨败。苹果公司1天卖出的电脑数量比NeXT公司全年卖出去的都要多。NeXT公司挥霍资金,造成巨大亏空,似乎所有人都离开了这家公司:销售经理、他的得力干将市场部负责人,甚至就连当年一起投资的5个创始人也走掉了4个。
乔布斯自己也差点放弃。他告诉朋友,自己考虑过彻底放弃,“金盆洗手”。无论从精神方面、心理方面,还是经济方面来看,史蒂夫都处于悬崖边缘,处境岌岌可危。他觉得自己进退两难,如果放弃了,就等于承认自己无法从头再来,无法独自干出一番事业,就等于承认之前的成功或许都是靠运气取得的,这么一来,史蒂夫又觉得颜面尽失。
在旧金山湾海滨NeXT公司总部的会议上,史蒂夫望着人越来越少的行政团队,那些留下的残兵败将,用痛苦而又欣羡的语气说道:“这里的每个人都可以离开公司,我自己除外。”
1993年2月10日,NeXT公司宣布关闭自己的工厂,停止计算机业务,还裁掉了大部分员工。第二天,一家报纸的记者来到NeXT公司总部采访史蒂夫。她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一举动是否意味着NeXT公司彻底失败了?”
史蒂夫趴在桌上,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里。
然后,他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我不想接受这次采访了,”史蒂夫淡淡地说道,“我不想接受这次采访了。”他看起来不堪一击,沮丧绝望,还有些孤僻冷漠。
他站了起来,走出房间。
那几个月,史蒂夫一直心烦意乱。他失败了,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让他痛苦不堪,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1993年5月25日,史蒂夫计划在旧金山莫斯康展览中心(Moscone Center)举办的NeXT公司年会上发表主题演讲,他想谈谈振兴这家公司的计划。那天早上,《华尔街日报》用头版报道了史蒂夫,报道的内容无疑给了他残酷的一击。报道是这么写的:史蒂夫“从巅峰跌落,一蹶不振”,他“奋力挣扎,想证明自己仍然在计算机业举足轻重”。
史蒂夫准备登台面对1000名观众之前,公关负责人和他碰了面。
史蒂夫已经读过那篇报道了。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呢,”公关负责人说道,想尽力缓和一下气氛。
“是啊,”史蒂夫愁眉苦脸地说道,“你又不是我。”
NeXT公司的裁员过程十分艰难。300名员工离开了公司总部,空出来的地方看上去像一片荒原。许多回收商和二手家具交易商来到NeXT公司的工厂,竞价买走了剩下的东西。他们出价买下了上百样摊在水泥地上的拍卖品,还以极便宜的价格买下了椅子、垃圾桶、碎纸机和超大显示器。这不禁让人想起电影《公民凯恩》(Citizen Kane)中的镜头,显要人物垮台后,财产要么被搬上车运走,要么就被付之一炬。
史蒂夫的这一梦想宣告流产。此时,他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到1993年年底,史蒂夫已经彻底离开了公众的视线。然而,就在短短的两年后,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他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新到聚光灯下。他的钱又回来了,而且比以前还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帮助史蒂夫东山再起的竟然是他名下的另一家公司——皮克斯(Pixar)。这家之前名不见经传的公司已埋头苦干了10年,在1995年11月推出了首部由电脑制作的动画电影《玩具总动员》(Toy Story)。就在电影发行的第二周,皮克斯公司上市,投资商争先恐后地购买该公司的股票。持有公司70%股份的史蒂夫立刻身价飞涨,高达10亿美元。1年之后,他一个回马枪又杀回了旧战场——苹果公司。而此时的苹果公司,由于没有了史蒂夫这样的人物,早已一蹶不振,濒临倒闭。1997年夏天,史蒂夫接过了临时首席执行官的指挥棒,成了苹果公司意料之外的救星。随后,苹果公司的股价一路上扬,从每股13美元飙升至1999年年底的每股118美元,市值从不到20亿美元增长到近200亿美元。史蒂夫·乔布斯以炫目之势挽救并重塑了苹果公司,这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2000年1月5日,他重新来到了旧金山莫斯康展览中心。几年前,他就是在这里读到了《华尔街日报》的那篇评论,并且大为光火。事实证明,那个记者的确是妄下断言。今天,史蒂夫又像凯旋的英雄般面对台下的观众。
台上的史蒂夫不紧不慢讲了足足2小时13分钟,但台下的听众一直兴致盎然,热情不减。这种可以与菲德尔·卡斯特罗(Fidel Castro)媲美的号召力,在美国商界,除了史蒂夫·乔布斯恐怕再无他人。没有人具备他那样的领导风范,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难以抵挡的魅力。台下的4000人都安静地坐着,等待着那则消息。他们早就对史蒂夫的演讲套路了然于胸,知道他总会把最劲爆的消息留在最后。而史蒂夫也了解听众们的期待,故意吊观众的胃口,直到最后。他抖出爆炸性内容的方式也很特别,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那只是事后的补充说明,仿佛对这一消息的轰动效应一无所知。
“最后说一件事,”他的声音平淡无奇,内容却出人意料。经过两年半的犹豫和迟疑,他终于决定接受苹果公司首席执行官的职务。
台下立刻骚动起来,观众欣喜万分,纷纷站起身来,鼓掌致意。掌声一浪接着一浪,响彻整个大厅。大家兴奋地高呼他的名字:“史蒂夫!史蒂夫!史蒂夫!”好像这是什么神圣的颂词一样。
面对这样的情形,史蒂夫再也不能故作镇定了。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流露出些许自得。看着台下观众因为自己而热情越来越高涨,他又显得有点羞涩。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史蒂夫说道。话音刚落,全场就神奇般地安静了下来,这群忠实的信众都在期待“乔帮主”金口再开。
“你们这帮人,让我都有点儿不自在了。”他略带几分羞涩,“因为我……”
这会儿史蒂夫的情绪也激动起来,难以自持,他停顿了几秒才恢复镇定。
“因为我每天都在和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一起共事。这是世界上最棒的工作。”
2000年伊始,各大媒体就开始对史蒂夫·乔布斯狂热追捧,而几年前可不是这般光景。当时,这些媒体都曾不遗余力地打压他,把他描绘成神秘的空想家,说他是个有眼光的人,但不是开公司的料,说他当不好“经理人”。而现在,他的照片登上了1月10号《商业周刊》(Business Week)的封面上,内附专题报道“年度25位最佳经理人”。接下来的一周,他的笑脸又登上了《财富》(Fortune)的封面,旁边的标题写着“神人史蒂夫”。要知道,几年前《财富》杂志还讽刺史蒂夫是专卖“狗皮膏药”的。
2000年2月,史蒂夫迎来了他45岁的生日。此时他风头正盛,苹果迷把他视作神一样的人物。虽然他20多岁就成了流行文化的符号,但那时候的出名和现在被“奉若神明”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然而,媒体关于他的报道除了一片讴歌赞扬和陈词滥调外,实在找不到别的。史蒂夫的公众形象也没什么新意:老嬉皮士、素食主义者,标准穿戴就是黑色立领T恤、褪色蓝牛仔裤、赤脚,对高科技和时尚设计有无限热情。这样一个传奇形象深入人心,但仅仅只是一个粗略的表面。乔布斯本人仍然很神秘,而他自己也享受这种感觉。
20多年来,史蒂夫一直不肯向任何记者披露丝毫的生活细节。20世纪90年代末,他对自己的两家公司——苹果公司和皮克斯公司也实行了同样的媒体保护措施。如果媒体没有接受他的官方表述,史蒂夫就会以中途离场或拒绝合作等方式坚持自己的原则。史蒂夫只个别约见诸如《纽约时报》等只谈公事的媒体,而且还把采访时间限制在15分钟以内。他只用这么短的时间来推广新产品和新业务。史蒂夫还敢放《泰晤士报》的鸽子,这算什么,就算是美国公共电视网(PBS)的一个摄制组在等他,史蒂夫都可以不出现。有一次,当《华尔街日报》的一位记者多嘴问了个问题后,他直接拍屁股走人。史蒂夫想撤掉《连线》杂志写的关于他的封面故事,就一个电话打到《连线》的总公司——康得纳斯出版公司,以撤出苹果公司在其旗下杂志的全部广告相威胁,逼其就范。可即便是这样,媒体还是对他趋之若鹜。
史蒂夫成为了商界和科技界的杰奎琳·肯尼迪·奥纳西斯(那个时代无处不在的标志性人物)。然而,大家都对史蒂夫本人一无所知。
我着手准备这本书的采访时,是想发掘史蒂夫·乔布斯作为普通人的真实一面,而不是乔布斯作为偶像头上笼罩的光环。他当然是个出类拔萃的人,但我既想知道是什么造就了他的杰出,也想知道什么是他最真实的一面。我想挖得更深,找到他性格形成的缘由和动力的源泉。我想竭力探索他如何萌发那些关于领导、管理和创新过程的奇思妙想。我想追本溯源,看看金钱与名望、争斗与失败是怎样改变了他。
从1999年2月到2000年2月,我与将近100个认识或者与史蒂夫·乔布斯共事的人聊过,其中还包括他各个年龄阶段的许多亲密同事和朋友。通过这些人的回忆,他们讲述的轶事和独到的见解,我才能讲述这个史蒂夫蛰伏许久且最终卷土重来的故事。故事开始于1985年夏天,当时史蒂夫被逐出苹果公司,然后一直到2000年年初结束,当时史蒂夫正式宣布成为苹果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史蒂夫·乔布斯还是一家电影工作室的老板,诡异的是,他的真实生活竟然和好莱坞经典电影剧本的三幕剧如出一辙。第一幕中,主角踏上漫漫征途,在一次尴尬的失败后想要一雪前耻。第二幕中,形势愈加复杂。英雄身陷泥潭,他不仅失败了,而且还站在了悬崖边缘,岌岌可危。第三幕中,尽管走了自己也从没想过的道路,但是他终于击败了强大的敌人,实现了目标……
——阿兰·道伊奇曼
2000年2月,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