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需要不停歇地追求,这一点非常重要。默多克就是一刻都不能空闲的人,他的这种特性让他在20世纪80年代颇占优势。他不仅具有坚定的意志,也有坚决的行动力。从澳大利亚来到英国,他只是扩展了自己的一点点领土(当时的航空交通已经非常方便)。从英国再搬到美国,他马不停蹄地在全球出差的频率之高绝非其他人可以比肩的。如此频繁的出差不仅影响他的身体(《芝加哥先驱报》和英国《独立报》均报道说默多克在长途飞行前“据说”都要进行灌肠),也影响他的方向感,更不用说对他个人生活的影响了。20世纪80年代末,默多克还没有自己的私人飞机,平时都乘坐普通客机。
默多克在20世纪80年代达成的第一项收购案就是在1981年收购了《泰晤士报》和《星期日泰晤士报》,这使他成为当时最著名的报业大亨,也成了英国最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这也是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特点:一桩收购案足以重塑你的人生。
默多克得到的是什么呢?答案是两份可能让他在之后25年里毫无利润可言,甚至亏本数十亿美元的报纸。《星期日泰晤士报》是当时英国最著名的“优质”报纸之一,每期发行量高达150万份,利润丰厚。这份报纸的问题在于1959年加拿大人罗伊·汤姆森收购了它并创立了汤姆森公司,1967年罗伊·汤姆森又收购了并不被人看好的《泰晤士报》。
不过,虽然《泰晤士报》一直在亏钱,但却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日报。《泰晤士报》在过去200多年来,一直是为统治阶级发表主流观点的平台,它只为自己代表的阶级服务,而不考虑经济效益。
但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泰晤士报》不光经济收益每况愈下,影响力也在日益削弱。一方面是因为这份报纸的发行量在20世纪70年代只有区区20万份,另一方面是因为印刷工会已经控制了报纸的经济命脉,他们在压榨报纸的利润。
罗伊·汤姆森于1976年去世后,他的儿子肯尼斯·汤姆森继承父业。肯尼斯的能力与他的父亲相差甚远。1978年他宣布,除非印刷工会让步,否则报社将被迫关闭。尽管如此,印刷工会还是举行了罢工。罢工持续了一年,肯尼斯不得不聘用其他印刷工会来印刷报纸,一年的费用支出高达4000万英镑。肯尼斯最终不得不再次聘用当初的印刷工会,而且印刷工会也没有作出任何让步,这种做法得不偿失。
1980年8月,《泰晤士报》的记者也开始罢工,肯尼斯·汤姆森认为报社已经面临众叛亲离的局面了。肯尼斯·汤姆森毫无办法,只得在当年10月将报社出售。他表示,如果没有买主,将不得不关闭《泰晤士报》。如果真要关闭报社,肯尼斯还需要拿出3500万美元来支付所欠工资等。由于担心无法筹集到这么一大笔钱,所以肯尼斯不得以低价将报社转让了。
当时可能的买主包括《每日邮报》的母公司联合报业公司,生性多疑的罗伯特·马克斯韦尔,《观察者报》的老板、美国石油大亨亚特兰大·里奇菲尔德(他买下《观察者报》也就是为了使投资多元化,这也是那个时代的特点),《泰晤士报》主编威廉·李斯·莫格,《星期日泰晤士报》主编哈里·埃文斯,当然还有默多克。
除了默多克,上述这些人没有不希望看到《泰晤士报》倒闭的。
默多克开始采用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融资方式。如果这项收购案成功,将为他下一步收购计划铺平道路,也将挽回这次收购所花费的资金。
当然默多克脑中考虑的还有其他因素,不全是20世纪80年代的经营理念,其中就有他对报纸收购的狂热。在某种程度上,默多克是有些无药可救的,一见到可以出售的报纸他就会想买下。这次想买下《泰晤士报》,一方面是因为这是他向来的喜好,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在20世纪80年代时有着更大的野心。他认为,每个成功的收购案都是为下一次收购打基础。他急于买下一家报社,急于买下任何东西。
他开始谋划着将所有的媒体合并。20世纪80年代时,人们普遍的想法是,报纸、电视、书籍、电影、音乐是不同的媒体行业,分属于不同的所有者。而默多克的想法是,这些行业都可以合并为一个整体,可以更好地满足自己对现金流的需求。
尽管他的商业构想很具前瞻性而且宏伟,但不切实际。澳大利亚电视台的利润率比他旗下报纸的利润率更高,这也为他收购更多报纸提供了充足的资本(换而言之,在默多克看来买下报纸只是为了自己的兴趣)。在美国,报纸其实提供不了多少现金流(至少处于二线地位的地方报纸是这样的,当时默多克拥有的报纸都是地方报纸),而且这些报纸并不是全美国的读者都能看到的。然而,默多克需要的是在全美国的影响力,他对芝加哥、波士顿、圣安东尼奥的报纸根本不感兴趣(不过,这也是他坚持保留《纽约邮报》的原因,因为它在纽约),他希望能在纽约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但是无论如何,因为他有雄厚的资金实力,所以后来也收购了《波士顿先驱报》和《芝加哥太阳时报》。凭借默多克在澳大利亚、英国和美国各家媒体拥有的股份,新闻集团突然间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媒体集团之一。默多克在商界的两大杀手锏就是:超强的融资能力和媒体感召力(这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媒体买家)。
把默多克在美国的创业故事讲述得最淋漓尽致还是《华尔街日报》,它的一篇报道介绍了默多克从崇拜别人成长到自己站稳脚跟的过程。
在默多克收购了《纽约邮报》和《纽约杂志》后,《华尔街日报》为了采写除股票行情和公司季报之外的题材,主动找到默多克要采访他,采访他的年轻记者叫戴维·麦克林蒂克。戴维·麦克林蒂克后来撰写了一本20世纪80年代的畅销书《大曝光:华尔街与好莱坞之间的斗争》(Indecent Exposure),他在书中揭露了几乎让哥伦比亚影业公司破产的贪婪、愚蠢和赤裸裸的权力斗争。但在1977年时,麦克林蒂克和《华尔街日报》都在摸索读者喜闻乐见的写作题材。这篇报道不仅突出了默多克作为商界后起之秀的地位,也体现了《华尔街日报》开始尝试这类报道。
导语部分细致描绘了挂在默多克《纽约邮报》办公室的一幅澳大利亚画家克里夫顿的画作,作品展现了两只死羊暴露在干旱环境中,正在被人剪羊毛的场景。文中写道:“如果说《纽约邮报》的编辑几乎都没见过这幅画作,那么《纽约杂志》、《新西部》或是《乡村之音》的编辑中更是没人看到过这幅画。这幅画似乎暗示着媒体从业者将在默多克的影响下,生活在希望、怀疑和焦虑交替的环境中。默多克的手是否也和画中那双剪羊毛的手一样,可以把坏事变成好事?还是他仅仅是个为了榨干最后一分利润的投机客?”(这种写文章的铺陈腔调恰巧是默多克后来接管《华尔街日报》后最反感的,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尽管默多克对当时的美国报业市场感到失望,他仍然在孜孜以求地坚持自己的报纸收购计划。他当时也曾考虑收购赫斯特旗下的巴尔的摩市下午报—《美国新闻》,把它变成一份面向华盛顿读者的报纸。他还考虑过收购《洛杉矶先驱观察家报》。但是,这两项收购案最终都夭折了。默多克把关注点放在了《华盛顿邮报》旗下的《新闻周刊》杂志上,但是在《纽约杂志》主编爱德·克斯勒的劝说下放弃了该收购计划,克斯勒曾在《新闻周刊》工作多年。最后默多克的注意力投向了1982年才创刊的《今日美国》,而且对其志在必得。
20世纪80年代时,人们普遍的想法是,报纸、电视、书籍、电影、音乐是不同的媒体行业,分属于不同的所有者。而默多克的想法是,这些行业都可以合并为一个整体,可以更好地满足自己对现金流的需求。
当时的业界人士普遍认为,默多克已经进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
新闻集团迅速发展,不仅仅得益于它收购的多家报纸和杂志,也得益于它迅猛增长的广告收入(1984年新闻集团的收入达到20亿美元,而劲敌时代集团的收入则高达28亿美元)。英国《太阳报》因为大量曝光查尔斯王子的新闻而财源滚滚,每年收入高达5 000万美元,这意味着可以为默多克的收购提供5亿美元的资金支持。
不过,默多克有时候也显得过于急躁冒进了,新闻集团的总负债有时甚至超过了其资产总和。要想改变这种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收购其他公司,通过获取更多的现金来偿还公司的债务。
但问题在于并没有那么多报纸可供收购。
这种多家公司平行搭建起一个媒体帝国的方式在当时是闻所未闻的。其实这种媒体帝国并不是根据任何复杂、抽象的经济理论而建立,而是源自金钱的需要,或是说完成收购的需要。
尽管默多克真正着迷的就是收购报纸,但他也开始逐渐意识到获得更多现金流才可以帮助他实现这个目标。他的目标就是尽可能理智地为那些疯狂的收购案提供资金。
当然也有其他的因素在推进这股收购热潮。默多克展示出了他在20世纪80年代的敏锐嗅觉:他把商业视为个人之间的较量。对于他而言,美国的生存局面就像是在澳大利亚同费尔法克斯家族和帕克家族竞争,或是来到美国之前与伦敦的罗伯特·马克斯韦尔竞争一样。在美国,默多克的竞争对手也慢慢多了起来,《华尔街日报》撰文写道:“《华尔街日报》的图书馆里有很多关于当时‘枭雄’们的报道剪报集,这些枭雄经常占据着《华尔街日报》和其他报纸的重要版面。这些年中,在报道剪报集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亿万富翁卡尔·伊坎、埃文·雅各布、卡尔·林得勒、戴维·默多克、维克多·波斯纳以及已经去世的查尔斯·布卢多恩。”《华尔街日报》用了大量版面来介绍这些时代精英。比如对卡尔·伊坎的介绍就采用了后来常见的人物访谈方式,通过记者与采访对象在酒吧里的谈话,帮助读者来了解这位纽约金融大鳄与美国环球航空公司总裁小C·E·梅耶之间的争斗。
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大家青睐的采访对象基本上就是固定的那些人物了,而《华尔街日报》提供的就像是类似科幻小说式的报道。这些采访对象主要包括德崇证券公司的垃圾债券大王迈克尔·米尔肯,投机商伊凡·博斯基、英国金融大亨詹姆斯·戈德史密斯、美国得克萨斯石油大亨T·布恩·皮肯斯、默多克在澳大利亚的对手(有时候也是合作伙伴)罗伯特·福尔摩斯·阿科特、刚刚崛起的金融家罗纳德·佩雷尔曼(他突然对连锁超市Pantry Pride展开了收购攻势),以及这些投资商们经常聘请的银行家(例如布鲁斯·沃瑟斯坦)和律师(例如马蒂·利普顿)。
默多克一直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些人物,似乎他们来自外星球,在地球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他们玩的是正是默多克所擅长的游戏,在报业以外的行业中扮演类似默多克的角色。
只是在美国报业,还没有人玩这种游戏。默多克惊奇地发现,美国的报业市场相当平静,甚至有些乏味。这里没有主宰风云的枭雄,也没有激烈的拼杀。
整个媒体行业几乎都由一些传统的老公司长期把持着,默多克几乎找不到太多的对手,只有史蒂芬·罗斯创建的华纳通讯公司还算是一个小型的媒体集团。史蒂芬·罗斯从岳父手中接管殡仪馆起家,接着又从事停车场业务,后来他收购了一家电影经纪人公司,命名为华纳兄弟公司,他才逐渐开始为人所知晓。此后史蒂芬·罗斯又开始进军音乐和电子游戏等领域。
默多克对罗斯的看法似乎代表了他对其他美国媒体从业者的看法。默多克通常会仔细分析研究自己的对手,他并不喜欢依靠直觉和感悟。他擅长分析这些人的弱点,收集他们的相关信息,正如对手喜欢收集他的信息一样。
直到1983年,华纳兄弟公司一直是美国媒体界最著名的公司。但是从1976年开始,由于它旗下的雅达利公司业绩大幅下滑,华纳兄弟公司的股价也随之大跌(这也许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传统媒体公司因收购新媒体公司而遭遇困境的例子)。默多克借机开始筹资买入华纳公司的股票。
到1983年年底的时候,默多克花费了近1亿美元,买入了华纳6.7%的股份。当时他不仅成为华纳最大的股东,而且由于持股比例超过了5%,所以他不得不公开自己的身份。显然,默多克的目标就是要收购这家公司。在20世纪80年代,随着各个行业中公司收购的多米诺骨牌效应越来越明显,默多克的这一举动被视为想要独霸整个媒体业。
但是,当年的默多克还不太擅长玩这种商业游戏,因此最终没能收购华纳。华纳的高层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相对而言),而且由于默多克与他们发生了正面冲突,这迫使华纳高层加紧了防范。不过,默多克倒是从中学会了不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