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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动荡时期:“熊”途漫长(3)

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倡议书”宣读完毕,会场上的气氛顿时弥漫起浓烈的火药味。君安副总裁张汉生站起来,对“倡议书”进行了一番解释。这时记者们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主席台下就座的万科公司人马身上。万科董事会秘书郁亮先生站起来,要求宣读一份万科公司的声明,但主席台上的张国庆不无嘲讽地拒之道:“你们想声明的事情我知道,我现在就给大家解释清楚,原来四家委托我们发出倡议的股东中,中创(中国新技术创业投资有限公司)声明退出,可海南省证券公司却加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谙上层事务的万科中小股东自然感到惊奇:万科公司出了什么事?

实际上这是一次争夺万科领导权的“战争”。万科在深市中是仅次于深发展的老公司,由于这家公司的股权极为分散,第一大股东持股也只不过占总股本的6.5%,所以谁持股超过这个比例,谁就可以成为公司的“老大”。君安证券公司不仅是万科的股东之一,而且是万科公司的财务顾问,这次代表万科的部分主要股东,即“新一代”公司、海南证券公司、香港俊山投资有限公司和创益投资有限公司,他们总共持有万科17.73%的股份,以这个股份发出改组万科的“改革倡议书”,并散发了《告万科公司全体股东书》,倡议对深圳万科公司进行重大改组,要求对万科的产业结构和董事会进行重大调整。

“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对于君安刮起的这阵“妖风”,万科的确猝不及防。在3月30日君安召开新闻发布会之前,君安的头儿张国庆来到万科的头儿王石的办公室,告知王石,君安已联络了部分万科股东,准备对万科的经营战略提出不信任,要求改组万科董事会,新闻发布会将在两个半小时后举行。面对如此凶悍的挑衅行为,王石顿时“拔剑四顾心茫然”。

王石对君安的张国庆应该是有所了解的。我们在后来王石写的自传《道路与梦想》中读到:在《证券法》出台的前夜,君安帮助万科的一个股东出售过一部分法人股,当时的法人股是禁止出售的,只有最高证券管理机构特批“例外执行”,才能抛售。而张国庆居然能把此事搞定,并提取50%的手续费,为君安公司赚进5500万元,可见人称“君安教父”的张国庆法力通天。面对这样一个人的发难,王石自然不敢小看。可王石也非等闲之辈。在分析形势后,他迅速得出结论,这次所谓的要求改组万科,实际是想新闻炒作,拉抬股价。万科B股是君安承销的,和A股一样,当初股票销不掉,君安手中积压了1000万股,成本价是12元,而B股上市后在9元附近徘徊,估计张国庆想用题材来使自己出货。来者之意明了之后,王石以最快的速度出招,他得利用这两个半小时来瓦解敌军阵营。

新闻发布会上,表面上万科领导层佯装对突如其来的挑战缺乏准备。仓促应战的万科总经理王石,在君安的新闻发布会上也不无嘲意地称“倡议书”很具专业水准,同时他对“倡议书”提出的一些问题进行了解释,并希望不要因此在市场中产生万科会被收购的印象,以免造成股价波动,给中小股东带来损失。实际上,此时万科上下都已行动起来。

散会时万科董事会秘书郁亮突然在人群中高声宣读了一份由“新一代”公司法定代表张西甫签名的,宣布退出“君安倡议”的声明。声明称,昨日万科董事会已对君安的倡议达成共识,而“新一代”公司对万科董事会的共识完全接受,认为没有必要举行新闻发布会,因此决定退出。

即将散去的人们一片哗然,显然,万科从内部进行的瓦解已有成效。这则声明的真实与否对君安可谓关键,因为“新一代”公司是万科的第一大股东,若“新一代”退出,君安倡议方将只有4.23%的万科股权,倡议将流产。对此君安称,目前尚未收到“新一代”任何类似文件或声明。此剑躲过,万科再施一剑,宣布海南证券已来电,称其对万科3月29日董事会达成的一系列决议也无异议。双方刀来剑往,战作一团,直打得“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明眼的记者们看到双方刀光剑影,就知“君万之争”的激烈性。看来万科的几位股东委托君安确有其事,但君安似乎对所谓在3月29日万科董事会上达成的“共识”和“决议”并不了解。形势急转直下,对君安不利起来。

3月31日,报刊纷纷发布君安“倡议书”,不过昨日君安称已被海南证券取代的中创公司,仍出现在“倡议书”的四名委托股东的名单中,不知是报纸刊误,还是君安乱了阵脚。至于万科掌门人王石,历来处变不惊,精明强干,素有商界“儒将”之称。万科从上市到1994年,资产规模已发展到20亿之巨。这位“儒将”在稳住部分参与股东之后,向深交所提出紧急停牌万科股票。股票被停牌了4天。随后又查出君安高层在万科股票上有2000多万元的“老鼠仓”,这就更表明君安有炒作的意图。

3月31日,万科转入反攻阶段。深圳万科公司董事长王石在公司本部二楼会议室召开情况说明会。会上再次宣读“新一代”公司对王石的授权声明,重申“新一代”法人代表张西甫在3月29日的万科董事会上与其他董事会成员已就君安倡议的有关内容达成共识,因此“新一代”公司认为委托君安证券公司做财务顾问的预期目的已经达到,故而于3月30日中午发表书面声明,认为没有必要召开当日下午的新闻发布会。同时声明还称,君安在得知本公司不参与此次活动后,仍以“新一代”的名义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布《告万科公司全体股东书》和“改革倡议书”是不对的。“新一代”公司再次声明,取消君安作为万科的财务顾问,并保留进一步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宣读完声明之后,王石表示对君安“倡议书”的感觉是“全面接管万科”,认为君安不同万科董事会打招呼就召开新闻发布会,很不妥当。同时他还认为君安建议推荐8~10人进入万科董事会,已超出了倡议的范围。王石的发言彻底否决了君安公司起草的改革倡议,万科向与会者出示了“新一代”公司的两份文件,一份是“新一代”公司撤销对君安的授权委托,另一份是“新一代”公司委托万科董事长王石全权负责此次事件的善后处理工作。

在情况说明会后,当天万科公司就发布公告,称万科“董事会将与专业顾问联系后”,尽早就君安倡议“作出公开回应。”同时希望万科股东和公众通过适当渠道对公司提出建议和批评,并表示对君安证券有限公司的行为深感失望。言下之意,这种行为是不怀好意想做老大罢了。

万科召开情况说明会的同一天,“新一代”公司也在报刊上发表声明称,王石在万科新闻发布会上代表“新一代”发言的内容属实,这样使君安陷入了万分尴尬的境地。对此,君安公司不买账,于4月1日下午也召开了情况通报会,称“新一代”公司撤销授权的有效文件是3月30日下午送达君安公司的(言下之意,倡议在前,撤销在后),而且和万科转交的文件内容完全不同(言下之意,其中有诈)。

但就在君安召开情况通报会的同时,“新一代”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其法定代表张西甫因“塞车、修改发言稿”等原因迟到,引起众多与会人士的不满。张西甫到会后,亲自宣读了与王石讲话相一致的发言稿。发言稿一读完,他就被记者团团围住,但他冲出重围以“不适应在这种场合回答问题”为由扬长而去。“新一代”法定代表仿佛当了“叛徒”而羞愧似的“逃离”,引发了一些万科股东离场抗议。王石在张西甫退场后独自主持会议,他透露,经与中创和海南证券联系,对方均已明确表示支持万科,同时海南证券亦授权委托王石声明海南证券并没有授权君安参与此活动。王石又称目前已发现一些大户大量吃进万科股票,认为极有可能有人想操纵市场,从中渔利。

“新一代”已明确表示退出此次倡议行动--不玩了。对君安来说,釜底抽薪的“新一代”简直是“叛徒”。这也意味着此倡议行为基本流产了。继“新一代”之后,海南证券公司也撤销了对君安的委托授权,也不玩了。这样君安能代表的万科股权只剩下3.17%,很显然,君安大势已去,无法再玩下去了。4月2日,万科董事长兼“新一代”公司代言人王石得意地对记者说:“‘新一代’公司全力支持万科公司管理层,如有必要,‘新一代’随时准备增持万科股份。”弦外之音:如果君安再玩,奉陪到底,弄得君安的老总张国庆真是没有台阶可下。

没有台阶下的君安公司邀请多家券商在其本部座谈,就其倡议一事与众券商“交换意见”。寻求专家们的帮助,说明大势已去。有券商提议君安可以通过征集委托甚至在一、二级市场收购万科股票,增持万科股权至10%,以此来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对这个要花大笔钱的建议,君安只得硬着头皮、含糊其辞地称“为了股东利益,我们义不容辞”。当日下午4时,君安总裁办发言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仍称,“海南证券公司的授权委托仍在办理之中,该公司总裁3月30日的口头授权仍具法律效力。”该发言人还表示,虽然君安“至今未动过1股万科A股,在万科股东大会召开之前,君安将会有所动作。”言外之意,我们会用钱收购你。收购要大笔的钱,光嘴硬是不行的。

这时稳操胜券的万科不依不饶,于4月2日再次发布公告,称“(万科)董事会认为没有必要对此种建议(君安倡议)作出正式反应”。“董事会认为该事件极为严重……对君安证券有限公司今次行动表示失望。”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证监会派人南下调查此事了。4月4日上午,总算在君安面前出现了一个台阶,深圳证券交易所副总经理柯伟祥约见君安证券公司总经理张国庆和万科董事长王石,希望双方就“君万之争”本着友好态度,朝积极方面推进。有此台阶,张国庆自然赶紧下。王石也不能再摆脸色给君安看,毕竟君安持有3%的万科B股,所以双方马上表示接受深交所的建议。

事后王石对媒体称,经深交所出面调解,“君万之争”暂告一段落。而想争回点面子的君安发言人对媒体解释,“‘君万之争’‘告一段落’乃万科单方所言,而就君安本身来讲,只要还有一家股东授权委托,此次改革倡议活动就仍要继续进行下去。”

君安为什么将万科一军?说法颇多,有人猜测作为持有万科股票,又是万科财务顾问的君安对万科发动攻击,有可能是想搞出一轮万科股票的行情,以便从中获利。这种说法不是没有道理,君安是万科发行B股时的主承销商,因有相当部分的B股未配出去而只能自己吃下来,人们有理由认为君安此举与其大量持有万科B股有关。

当时深市熊气正浓,股价已跌得面目全非,深圳股票平均市盈率仅为8.8倍,一些新股,如苏常柴,上市就跌破发行价,原始股东都被套牢。为此君安倡议自然有穷极而为之嫌。在君安发布倡议前,万科股票就出现异动,逆大盘下跌之势而上。3月28日到30日,该股从12元上涨到13.6元,上涨10.57%,成为深市中唯一飘红的股票,使得市场普遍传言“有人收购万科”。万科董事会察觉自己股票的异动,立即报经深交所同意,将股票停牌了两天,防止事态发展。4月4日复牌后又重归沉寂,从而套死一批股民。当时有位股评家为此写了一首打油诗:“倡议车上搭炒手,停牌两天早白头。翻云覆雨发起人,跟风套牢盼收购。”

现在“君万之争”的始作俑者君安证券公司已与国泰证券公司合并为“国泰君安”,成为国内的大券商,而当年的君安总裁张国庆因涉嫌违法已锒铛入狱。至今也没人去问问这个阶下囚,当初为何对万科发难。但不管君安此为动机如何,“君万之争”毕竟代表了中国股市出现了中小股东联合起来“用手投票”这个事实。这意味着人们对股东概念深入一步的理解,中小股东只要能联合起来,同样可以有发言权。

“证券教父”管金生

如果说张国庆在当时被称为“君安教父”的话,那么管金生那时就该被人称为“证券教父”了。

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位“教父”出身可谓低微。管金生,江西一个山沟沟里的孩子,靠勤奋苦读,1965年考入上海外国语学院法语系。“文化大革命”后,他到欧洲留学去了。1983年获得布鲁塞尔大学商业管理和法学两个硕士学位。学成回国后被派到上海党校的一个“振兴上海研究班”里深造,学完后却没派上什么用场,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寂寞。直到1988年上海组建第一家股份制证券公司万国证券,管金生才有了他的用武之地,这年他已经41岁了。

当时上海证券界四大“名旦”,“老旦”申银有工商银行管,“武旦”海通有交通银行管,“文旦”财政证券有财政局管,唯独这“花旦”万国,无人看管。有人管虽有既是裁判又是运动员之嫌,可也不会出格,无人管的孩子那是野孩子。野孩子可能出格,却有闯劲有创意,“花头”十足。万国成立不到两个月,就到国际上去亮相了。在对意大利国民劳动银行新加坡分行在伦敦发行的欧洲日元证券的承销团中,日本野村证券任总干事,万国任副总干事。在一个20多个国际证券公司组成的承销团中,位居老二,给中国证券公司第一次国际亮相摆了个非常漂亮的造型。

随后万国和“杨百万”一样,做国库券的差价。当时才“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万国,跑遍了全国250个大中小城市和偏远乡村,到处收购国库券。一次在福州,管金生买进200万元国库券,塞了几个大麻袋,租了一辆汽车还放不下,剩下的只好塞了两大旅行袋,拎上飞机,在机场安检口,费了许多口舌,才没让人打开袋子,不过到上海后,旅行袋的底已撑破了。谁也不清楚,万国证券在国库券上赚了多少钱。管金生还一度与杨怀定联手,大收上海的国库券。

1992年底,万国又与李嘉诚合作,收购香港上市公司香港大众,完成了中国内地证券公司首次收购海外企业并成为控股人的壮举。

万国从3500万元起家,1989年交易量3亿元,1990年19.7亿元,1991年46.1亿元,1992年89.9亿元,利润达7000万元。在当时拥有270家会员的上交所,万国占16.7%的交易额,稳居头把交椅。在一级市场的承销业务中,万国占全国60%的份额,在二级市场的经纪业务中,占全国40%的份额。1993年首批证券商业信用评比,万国获得国内唯一最高级别AAA级信用等级。至此,万国成为中国证券业的龙头老大已是不争的事实,其地位无人可以撼动。于是万国打出一句广告语:“万国证券,证券王国。”

此时的万国似乎已经从一个无人管教的野孩子,长成了一个证券业的巨人。而那个江西山坳里的管金生,也就成了这个“证券王国”里的国王。国王当然武断专横,即使管金生的决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没人敢当面劝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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