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飞是在那天晚上才回的家，客厅里黑漆漆的，他没有开灯，只是烦躁地把大衣一丢便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感觉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雪儿走了，就像是灵魂从身体里抽离了一样，从头到脚，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麻木。
习惯真的是种很可怕的东西，这样的孤寂，他从小到大不是早就习惯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已经习惯了生活中有她？
习惯了她每天对他大叫：程慕飞，快点来吃饭；
习惯了屋子里有她的味道，一进门就能看到她蹲在地上逗着两条狗玩；
习惯了她每天就在隔壁，现在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安心；
习惯了……真的习惯了……
所以一旦失去，竟空洞得如此可怕！
“磁！”地一声，整个客厅顿时变得雪亮。
程慕飞没来得及去适应这强烈刺眼的灯光便欣喜若狂地站起身来，然后环顾四周，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雪儿……”
可是希望一下子落空，因为待看清楚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是王姨，不禁苦笑了一下，雪儿怎么还会在呢？不是他亲口让她滚的吗？
王姨无奈地摇摇头，她真是不明白，这是何苦呢？
程慕飞深吸了一口气，说了句：“王姨，你早点休息吧，别忙了！”然后他拎起大衣，上楼。
不由自回族地来到雪儿原来住的房间，推开门的那一刻，程慕飞有种晕眩的感觉，鼻息间嗅到的都是她的味道，或许其实什么味道也没有的，只是那种感觉已满满地战局了他的心而已。
他想，离开了他，她以后会好好的吧？
而她想，没有你，你要我怎么会好好的？
雪儿和苏晓慧搬到虹口一带的日租界里，租了一套简单的小公寓，两室一厅，倒是十分适合她们居住的。
雪儿现在已不再哭泣，只是心中止不住怅然，她现在不住在他家里，也不再去他的洋行上班，那么从此以后与那个叫程慕飞的男人，应该再无交集了吧？
可是未来，到底在哪里？她实在看不清前方的路。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在家里呆了好几天，看着苏晓慧每天早出晚归的样子，雪儿想她总不能老是这样，只要天还没塌下来，她就得振作，哪怕再伤心也是徒劳的，怎么能依靠阿姨养着呢？所以她还是得找份工作。
可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雪儿从没像现在一样为自己感到悲哀。她从小在日本也是受过先进的新式教育的，既懂英文又懂日文，可是那二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根本不需要她去做任何事情，而德川太太和德川津哲又那么宠爱她，哪里舍得让她有半分劳累呢？
到了上海之后又阴错阳差的得到程慕飞的庇护，虽说是在他的洋行里上班，但是到后来她基本什么都不用做了，空有满腹学识，却丝毫无用武之地。
回想起最初找工作的那段日子，不是被人嫌弃是个女子无作为，就是被老板经理色眯眯地盯着心里直发麻。要怪只怪她身为女子，也怪她为何拥有这祸水容颜，那些男人不善和不屑的目光时刻在提醒着她，仿佛她的位置只能在男人的枕畔。
可是这一切都由不得她去选择的啊！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不要这倾城容貌，她也想大声声讨，她不是为那些臭男人而生的！她活着也是为了自己。
可是这样的声讨只能换来看客们的嘲讽和鄙夷罢了，在这上海滩上，谁在乎？谁理会？
雪儿忍不住苦笑埋怨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悲哀到如此程度！
怪谁？怪命运！
正这么想着，那天晚上苏晓慧竟带回了一个好消息，她说：“你不是说想找份工作吗？我们学校里有个洋文老师要出国留洋了，正好有个空缺，想不想来试试？”
雪儿听后不禁欣喜若狂，露出她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真的吗？当然想试试，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
“明天就行。”
那一刻，雪儿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生活总该有个寄托，苏晓慧这么多年不是也一个人过来了吗？有多少伤痛还不是都藏在心底，不一定非要得依靠一个男人，生活不还是这么继续？
雪儿第一次下定决心要尝试一个人生活，生活最终总是得败给坚强的人的，她相信，将心中的伤痛隐起，她也能笑对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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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到学校教书一事还算是顺利的，她完全有能力去教好那些孩子，而每当看到那些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脸，每当想起自己是靠自己在生活的时候，她都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舒畅和塌实。
原来一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原来就算没有程慕飞她也能这么好好活下去，毕竟在笑容的背后，谁会去在乎那些在背地里悄悄流下的眼泪呢？
这么多天以来，程慕飞都在私底下留意着雪儿的一举一动，白天看到她在学校里和孩子们玩得尽兴，他终于又重新看到了她的笑脸；晚上他经常会来到她住的小公寓楼下，站在公寓楼前的树下，看着她的窗户何时灯开灯灭？
他想，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他的放手终于给她换来了平安和安逸，也许以后她还会遇上一个好男人，对方能许得起她未来，能让她幸福，笑魇如花。如若这样，那便好，真的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