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头走了,回长安,可宁玄却不能。距离他离开长安已有十年,好似已没了印象。
长安?
是那个江头宫殿锁千门的长安?是那个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是那个绣罗衣裳照暮春的长安!它在哪里?仓皇逃离长安时他堪堪四岁,他只知道,提马灞桥上,吟鞭挥指,便是长安。三秦城阙,五津风烟,长安便在不远。他依稀记得,八年前,一轮盛况空前的明月,照花长安,照酒曲江,照亮了大明宫的龙池凤阙,照亮了春江两岸相思楼台,也照亮了玉门之外云海关山。
从此,长安只在梦里。
梦长安!
宁玄喝得烂醉如泥,等他醒来的时候,夕阳陷落,天已经暗了下来。他有些迷茫的瞧了瞧四周,徒头不见了,水杉不见了,连酒馆也没了踪迹,身边只有一捆捆码好的柴火,宁玄瞧着眼熟,却是在客栈柴房里。
“我怎么跑到柴房来了?”他不禁怀疑:“难道我是做了一个梦?”但强烈的口渴感以及严重的头痛又提醒他不是梦,而且他怀里还有一个揉的乱七八糟的纸团,那是他在小店赊账的凭据。
看来白天发生的事是真的?自己接了一单五百两的大生意,徒头也真的回了长安。
可自己是怎么回客栈的?
但这对宁玄而言并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上工时间,自己却在柴房睡着了,要怎么跟老板娘解释呢?
宁玄眼珠急转!
说生病了?或者上茅厕?再不然,继续使用无奈大法,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了一遍平日里惯用的借口,心中却没有底气。
哎!还不是不想了,祈祷老板娘没有发现吧!
可神佛们今天好似没上工,没能收到他的祈祷。
——一只巧手突然扯住他的耳朵。
“疼,疼疼……轻点……轻点……”宁玄连忙踮起自己的脚跟,这样能痛的轻一些。
“宁玄,你死到这儿来干什么?”老板娘泼妇般的尖叫在宁玄的耳边响起,几乎让他失聪。
“老……老板娘?”宁玄惊愕:“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这是老娘的店,说!是不是又跑来偷懒了。”老板娘劈头就给宁玄一巴掌,尖细的暴怒声吓得宁玄捂住了耳朵。
“你这个月工钱扣完了!”
“老板娘……”
“闭嘴!”
老板娘的怒火好吓人,宁玄知道自己此时最好闭嘴。他想蹲下来,一如既往的,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诚恳的接受批评。
但她却又被老板娘提住了耳朵。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宁玄想开口……
“不要说上茅厕,茅厕已经被我搬到前院了。”老板娘得意。
宁玄又想开口……
“不要说又病了,柴房可没火,病了还来挨冻?哼!”老板娘冷哼。
宁玄再次想开口……
“不要说不知道,你不是拉屎生病,就什么都不知道!”老板娘愤怒。
“说出个有新意的理由,我就放过你。”老板娘玩弄着手中的木算盘,她的双目就仿佛狼眼一般,阴狠而残刻地盯着宁玄。
可是这次,宁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他无奈苦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呢!
难道说自己喝醉酒了,梦游进来的?
那恐怕明年的工钱都得被扣完吧!
“老板娘,怎样才叫有新意啊?”宁玄弱弱的问。老板娘咄咄逼人的威仪几乎已将他压跨。
但老板娘没给他一个启发性的答案:“哼!先出去帮忙!”
“那工钱呢?”
“扣光。”
“老板娘……”
……
老板娘最终没有扣宁玄的工钱,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年过开春,宁玄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偷懒、耍滑、消极怠工。但奇怪的是,徒头说好的人并没有来找他,这让他很是难过了一阵,毕竟如果雇主真如徒头说得那般阔绰的话,他很有可能干完这一票便能得到足够的报酬,从而还清老板娘的债务,重得自由人生。
但时间过了一个月,雇主却迟迟不出现,让他头都大了,而更让他头大的是,老板娘对他的态度居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很少骂他了,对他态度出奇的温和,不仅允许他上桌吃饭了,而且给了他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屋子住下。甚至,将御龙坊交给了他打理。
御龙坊也是客栈老板娘的产业,老板娘是渭城的地头蛇,渭城有一大半的产业属于她,渭城客栈自然是头牌生意,紧随其后的,便是闻名遐迩的御龙坊。往返丝路的旅人络绎不绝,好的马匹是最不可少的。而御龙坊,卖的就是最好的马。
今天,宁玄穿着老板娘亲手为他做了新衣,正好整以暇的坐在靠窗的老位置。还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他穿上这身锦衣,英俊的不像话,甚至老板娘都被他的英俊感动哭了,拉着他,硬说像他死去的丈夫。哭完后,老板娘让马坊今天别开门了,让他免费成为客人,好体验一下宾至如归的感受。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么?宁玄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是不安,但最终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则,还是忐忑着坐在了客栈里。
午后阳光带着春日的清香从窗外飘来,宁玄正小心翼翼的窥探着对桌的女子,他已经观察她很久了。四五天来,女子每天辰时便来,酉时才离开,整日独自坐在客栈里,喝着上好的碧螺春,吃着看价格就让宁玄肉痛的山珍美肴,无所事事的,又不似在等人,甚至从来不说一句话。
他不禁疑惑,没有劳动,这女子为何能过得如此有滋有味呢?
若不是那女子面蒙黑纱、冷若冰霜,他又少有和这类女孩搭讪的经验,宁玄真想上去问问:“这位美人呀!你是怎么做到不劳而获的呢?能教教我么?”
那可是他理想中的人生。
钱呐!真是个好东西,当年,如果他有钱,就不会走投无路,更不会因为就吃了顿霸王餐,而抵押在这儿打工。最让他欲哭无泪的是,这工一打就是两年,而且是越打越穷,不仅工钱被各种理由扣光了,就连他赚的外快,也悉数还了利息。真是刻薄无耻!
唔!虽然现在老板娘好像变了个人。但只要有了钱,他就能离开这里,重获自由。自由,谁不喜欢?
忽然,那女子站了起来,宁玄正目光艳羡的看着她,被逮了个正着,在他慌忙低下头之间,那女子已经坐在了他对面,冷冷问道:“我脸上长花了吗?为什么偷看我。”
这一天,惊蛰。
宁玄初见了柳轻眉。
一个,是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新星,一个,却只是个会整天做梦的打杂小厮。从此以后,命运紧紧将两人捆在了一起。
两人彼此对视,她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不知道是否被他的帅气所吸引,但他,一定是被她的美貌震慑住了。
气质神秘,肤色白皙,声音美妙犹如天籁,柳轻眉一身侠女的打扮,将高挑紧致的身材完全勾勒了出来,即使是面蒙黑纱,眼神冷艳,却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这个女人似乎不好接近啊!
宁玄笑嘻嘻答道:“你太美了,我情不自禁。”
“油嘴滑舌。”柳轻眉面无表情,淡淡道:“我想买一匹好马。你知道哪里有么?”
宁玄欣喜,道:“我就是卖马的呀。姑娘可真找对人了,你跟我走吧,保证让你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