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残月偏西。
为了筹备本村十年一度的盛典,远山村的老老少少可是好一通忙活,直到夜浓方才得闲。
“哥,你说今年的祭山大典你会赢吗?”
高高的竹祭台下,小春趁着大人们都不在,小声悄悄问着身边人道。
易终初闻言使劲扎紧手上的麻绳,忙完后回过头冲他做了个鬼脸,边笑边擦着额角的汗水故意反问他道:“你猜呢?”
小春见易终初这么问,不无担心的看了眼他的左手,刚想说些激励的话,易终初满是老茧的大手就拍在了他的头上,拍完顺势还揪了揪他胖嘟嘟的小脸。笑骂道:“小兔崽子,如果你能把这心思放在读书上,你爹娘可就不会三天两头地上我家来戳我脊梁骨了。”
小春不悦的嘟着嘴,也不管被易终初扯疼的脸,只是满脸不情愿的道:“我才不要读书呢,我想像易伯伯和哥一样当山大王!”
“别,我可不想当什么山大王,哥的梦想可一直是娶了王寡·妇家的闺女,然后在好好守着我那几亩薄田,过我的安生日子。”
说着易终初弯曲食指,笑对身边这个满脑子都是古怪想法的小家伙脑门弹去。
脑门吃痛,小春捂着脑门眼中含泪,可却是倔强的强忍了下来,他年纪虽小,可这不代表他不懂眼前人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自打从记事起,这个人就在村中,每天嘻嘻哈哈的,虽然爹娘一直告诫说他是山大王的儿子,以后一准也不是什么好人,可小春却知道在别人都睡了后,这个山大王的儿子会捧着书在窗边对月轻读。
读完书他还会挖出深埋在院中的那一柄长剑,到村后的林中自个儿挥舞长剑直至破晓。
七年来的风雨无阻,若说这一切只是为了能娶到王寡·妇家的丑姐姐,然后在守着田地过日子……打死他也不信!
见小春神色古怪,易终初又揪了揪他的脸,见他还是赌气的不说话,只得无奈的开解道:“小春,打打杀杀的日子看似痛快,好像只需要挥舞着刀剑就能得到想要的全部,可以破坏和伤害得来的东西真能让人痛快吗?”
小春在易终初的潜移默化下是比一般孩童更为机敏,可毕竟还是太过年少,又不似易终初那样饱读诗书,所以刚才易终初的那一番话小春只听的是似懂非懂。
不过这一年龄段的小鬼头们在遇上这类事情时,都有一套极为通用的‘法宝’,那就是耍赖哭闹!
嘴一撇,小春连眼泪都还没挤出来,易终初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随即笑着吓唬他道:“明天可就是祭典哦,今天晚上村里祖祖辈辈的先灵们都会从阴曹地府里回来,等着看明天的盛况呢,如果这时候有小孩不乖,在今夜哭闹的话,那么……”
说着话易终初装模作样的四下里看了看,就在小春被他这动作吸引的也一起看时,易终初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鬼声鬼气的在其耳边道:“会被我们带下阴曹地府作伴哦!”
这一下来的极是突然,在加上易终初恰到好处的话语,小春顿时就怪叫一声,猛的挣脱抓他的手,朝一边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大声的念着《正气歌》壮胆:“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在其身后叫了句慢点跑后,捉弄人成功的易终初哈哈笑着转身向着村尾自己的草屋走去,但是笑完他心里却没有捉弄人后该有的欢快,有的只是一个可能永远也无法得到答案的疑问。
‘如果真的痛快,为什么爹会在被杀时露出仿佛解脱般的神情?……’
夜,依旧微凉,在月光的照射下,易终初略显孤单的背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待他走回自己的草屋,见院中已有一人,就着月色,易终初看清来人是谁后不由诧笑道:“老爷子,大晚上的您不在榻上安寝,跑我院中难道是觊觎我的美色,想趁着还能动弹,要与我来上一段夕阳之恋不成?!”
老村长自动忽略了易终初话里胡闹的部分,只淡然道:“夜露重,你就不准备请我这老家伙进屋坐坐?”
易终初入得院里,径自推开屋门笑道:“瞧您说的,您想坐,我哪敢赶呐。”
将老村长搀到桌边,易终初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油灯,正想继续和这老头扯皮,可老村长却先说道:“真的要走?”
脸上嬉闹的表情在老村长的询问声中慢慢消失不见,片刻后易终初轻声应道:“恩……”
“那为何走前还要参加这祭山大典?”
似是被问倒了,易终初在老村长的注视下沉默起来。
等了许久,就在老村长以为他不想答时,易终初突然双膝一曲,竟跪倒在了老村长面前。
“十年前,爹死后我随娘亲来到这远山村,是您力排众议收留我娘俩……”
吐露着心声,易终初的眼眶有些湿润,只听他继续道:“八年前,娘亲因病离世,又是您帮衬下我才有地可以安葬娘亲。”
跪在地上,易终初一直挺的笔直的腰在话语声中慢慢弯下,当他额头碰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后,这才抬头对视老村长道:“母亲去后,我孤苦无依受尽村人白眼,是您教我‘男儿须当自强于世,人欺不惧,天欺无恐,心存善念,踏九洲欢歌而行,入幽冥无愧己心’。”
“砰!”
额头在次触地,易终初的声音有些哽咽,只听他道:“这三十四个字终初牢记在心不敢有忘,爹虽亡故,可他恶名难消,更有他做过的孽债需我偿还,又岂能在这村中偷闲度日。”
说罢额头在次触地,三叩首后易终初这才缓缓说道:“十年一祭,唯有猎物最多者才可向山神祈愿,我知道没人愿意和我一组,可我还是要参加,只为能狩得猎物以供敬神明,求他赐您多福多寿,待我还了爹的孽债,回村时仍能听见您硬朗的笑声……”
站起身,老村长神色如常,只是放下一封信后自行离去,易终初疑惑地看了眼信封上书的五个大字:安然兄亲启……
次日,很早的易终初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洗漱后挖出深埋院中的长剑,再取下墙上挂着的硬弓,往箭桶里装下一把箭矢后,拉开屋门,迎着山间清晨特有的雾气,大步的走向了村口处的祭台。
此时祭台前边已围满了人,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片,而一些年幼的孩童也被爹娘或牵或抱在怀中,带来参加这十年一度的祭山大典。
在祭台顶端的大铜锣边,年迈的老村长坐在特别为他所准备的椅子上,双目闭着,似是在养神,而在祭台最前端,十支由村中最强壮青年所组成的队伍各自安立在那,同样闭着双目。
越过人群走到最前端,易终初孤零零的站在一侧,和其他十队人显得是那么的不协调。
见易终初来了还站在那个显眼的位子上,人群中立刻有人就不忿起来,大小不一的议论声也传进了易终初的耳朵……
“他站那干什么?他怎么获得参加祭山大典资格的?”
“别吵吵了,他既然能站在那就表示他的能力已经得到了村长的认同。”
“这跟能力无关啊,他爹可是强盗头子……”
“对,我儿子都没得到的资格凭什么让个强盗的儿子给得了去。”
……
就在人们的闲言碎语愈演愈烈时,祭台上老村长好像休息够了,他睁开眼一拳重重的咂响了边上的大铜锣。
“咚…。”
深沉雄厚的锣音,如一把收割杂草的锐利镰刀,一下就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在铜锣悠长持久的余音声中,老村长站起身,大声的对着台下众人说道:“十年一度的祭山大典是让你们闲聊扯皮的吗?”
台下人没人敢于答话,别看这老头平时看上去挺慈祥的,可要是有人真敢在这时候触他霉头,后果真的不需要多说什么。
“我宣布。”
见时候差不多了,也没人不识相的找不自在,于是老村长对着日头高声喝道:“远山村祭山大典正式开始,今夜子时猎得最多猎物的队伍能获得村外良田十亩,和去百里城最大武馆学艺的名额一个!”
此话一出,台下众人皆都哗然起来,十亩良田在往年那可是最好的奖励,但现在却是给那名额做了陪衬,不,连陪衬都算不上,要知道百里城最大的武馆可是罗生堂!
而罗生堂每年只收三名学生,若通不过考验,甚至被选上的三人还会给刷下来,一个……都不要。
可现在老村长却是直接抛出了一个可免试入学的名额,这如何能让人不惊、不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