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挵着一层薄雾,将整个龙门照得无比的寂静,十五身穿着白色的单衣,一手握着龙骨拐杖,一手负在身后,静静的立在龙门客栈的的高楼上。
白发扶风,她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清冷,目光所盯着的地方,马车早就消失。
她跃下楼,翻身上马,却再次忍不住看向昆仑方向。
“阿初……等我们回来。”
说着,将龙骨拐杖背在背上,带好面纱,扬起鞭子策马朝西陵方向奔去。
夜晚的龙门荒漠出奇的冷,夜风夹带着沙砾落在脸上,若非带着面纱,必然会被划出道道血丝,尽管如此,却依旧生疼。
这种疼,却像是一种意念惊醒着十五,让她丝毫不敢怠慢。
只要稍微慢一刻,那莲绛就会危险一份。
身下的马突然发出一声嘶叫,十五用力簕住缰绳,看着对面山丘上,朦胧的月色中,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夜风凌厉,刮起那人的长发和飞扬的衣襟,因为隔得太远,她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对方一步步的走了过来,十五身下的又发出一声恐慌的嘶鸣,不安的扬起前蹄,险些将十五掀了下来。
她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放在腰间,暗自盯着那人走来的人。
随着那人的靠近,对方的容颜也渐渐露了出来,十五眼底有震惊,变成了挣扎,最终在那人立在她身前时,眼底再度恢复了冷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立在马背上,俯瞰着他。
月色从头顶泄落,在她脸上渡出一抹让人心寒的皎洁。
下方的人,紫色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漂亮的薄唇扬起一抹苦涩的笑,“胭脂,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十五眼底闪过一丝冷然,“沐色,你非要拦我?”
“是!”
沐色坚定的说,身子已经挡在了十五的马前。
“回昆仑!”十五沉声命令,看了他一眼,调转马头,驾着马从他身边错身而过。
可刚走一步,马再次发出惊叫,整个前半身都扬了起来,十五低头,看着沐色固执的站在荒漠里,手紧紧的拉住她的马缰。
“放手!”
她回头盯着他,眼底涌起一丝血丝,“不要拦着我!”
“呵呵……”
沐色看着十五满是血丝的双眼,“胭脂,你已经疯了……你故作冷静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你将阿初哄回北冥,劝亦我和月夕将其照顾,自己却抱着一死的心态重新回到西陵。”他手指紧拽着缰绳不放,“你知道,你救不走莲绛。”
“能!”
十五咬牙,声音在风中颤抖。
“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我再说一次,放手!”
没等她说完,沐色突然用力将她一把拽了下来。
在回来时,沐色将她体内所有穴位都封住,流水只能解掉几个,其他的依然被锁住,十五用不上力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拖下来,然后被沐色一下摁在了马背上。
他将她的手方扣在背后,紫瞳里涌着骇然,“你之前说的什么?永远离开大洲,不要再管他的事情!?你却为了他一次次的回去,你找到他又如何,你终究要离开大洲,难道带他回北冥?”
“是!”手腕处生疼,她布满血丝的双眼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决,“我就是要带他走!”
“你……”
沐色震惊的看着十五,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要带他回北冥?”
“是!”十五深吸了一口气,“他是阿初的父亲,他是我丈夫,我曾对他发誓不离不弃,可我却负他多次。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我要带他一起回北冥。”
“他是南疆祭司,是大冥的皇帝,他父亲是西岐族长,他能放弃这个大洲,和你去北冥?”
“会。”十五坚定的点点头,“因为,他是莲绛。”
“呵呵……”沐色发出一串诡异的笑,那紫色的眸子闪过妖冶的光,“胭脂,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十五颤抖着身体,一下将沐色推开,转身就要走,沐色去上前一把将她腰肢拦住。
“今晚,除非我死,我绝对不会让你去找他,更不会让你带他走。”
他从背后楼主她,贴着她耳根,阴森森的道,“当日我答应了你,不杀防风,并不意味着,我不杀莲绛!”
十五浑身一抖,沐色禁住她的手越发收紧,同时,一种凌厉压迫气息强势压来,她动弹不得,目光却依然盯着西陵方向,,“那除非我死,否则,神也拦不住我。”
是的,她早就疯了。
在莲绛面具落下那刻,当那门合上的瞬间,她就疯了。
但是为了怕秋叶一澈阻拦她,怕狼叔阻拦,在龙门时她一直强压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保持冷静。
可一想到莲绛在里面生死未卜,她就失去了理智。
十五内力被封,一时无法冲破开,可昨晚,沐色去生生受了她近十层内力的一掌,她低头,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沐色吃痛,十五回身一脚揣向沐色胸口,恰落在他先前的伤口上。
十五趁机又翻身上马,可几条银丝从沐色手中飞出,十五飞快的扣住腰间,月光顺手而出,荡起一道冷澈的光,将那些银丝一一斩断,那剑尖一震,瞬间指向沐色,直直的抵着他心脏。
沐色想往前一步,突感到胸口一阵温热,他低头,看着鲜艳的血沿着剑尖溢出,瞬间染红了整个衣衫。
他抬起头,看向马背上的女子,阴冷的风从荒漠中吹过,撩起她凌乱的白发,遮住了她面容,唯留下一双血丝密布,有些狰狞的双眼。
“沐色!”
她握紧月光,厉声大喊,“我对你信任至极,而你却利用我的信任,利用我对你没有丝毫防备,对我使用蛊术,强迫我忘记莲绛。”
她顿了顿,失望神色尽数落在眼底,“沐色,真的不要逼我恨你。”
“呵呵呵……”
沐色扬起漂亮的脸,看着十五,比方才还阴森诡异的笑,“胭脂,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
“至亲。”
“那对莲绛呢?”
“挚爱!”
沐色恍然,“所以,你根本没有爱过我?既然如此,那为何十二年前,你要千里迢迢来寻我,你要无处不在的保护我,哪怕违背当初你爱过的秋叶一澈?为什么?”
“我……”十五眼神负痛,“十几年前,我曾遇到一对夫妻,他们授予我许多,并赠予我一只木簪,让我去回楼寻一个人胸口有朱砂痣的少年,并护他安危三年。三年之后,是去是留,由我自己决定。”
她顿了一下,声音带着几缕颤抖,“可我在龙门遇到了秋叶一澈,然后,我寻错了人。”
“所以,你寻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沐色凝着十五,苦涩问道。
“我要寻的那个人,是莲绛!他胸口有一粒朱砂,但是我找错了人。”十五声音无比痛苦,甚至带着几许悔恨,“我错过了他九年!”
“呵呵呵……”沐色突然撕开自己的衣衫,露出被鲜血染红的胸膛,然后用手一摸,擦去如凝雪肌肤上的鲜血,露出了十五剑尖右侧的一粒鲜红的朱砂痣,“是这粒吗?”
十一年前,秋叶一澈和碧萝要杀沐色,当着十五的面,将沐色胸前的皮肤连带那粒朱砂痣挖了下来。
可如今,那消失的朱砂痣竟然重新长了回来。
十五恍然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你错以为我是莲绛,暗中保护我。”他痴痴一笑,“之后睿亲王府你护我,宠我,溺我,那又是为什么?是因为,你发现,我是一只魅吗?”
十五艰难的点了点头。
那年,她寻到沐色,错以为他的莲绛,无处不护住他。可突然发现,漂亮完美的沐色,竟然不知冷暖不知疼痛,最后得知沐色竟然是被人用阴邪手法炼化而成的魅之后,她陷入了深深的震惊,而那个时候的沐色,却渴望成人。
他却拿着刀子一遍遍的切割自己的手,希望伤口能溢出正常人的血,他渴望感受到正常人的甘苦悲喜。
“呵呵……”沐色长笑一声,“原来,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同情我,怜悯我。”他纤细宛若女子的手指抵着胸口的那粒朱砂痣,“可是胭脂,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
“你知道我这粒朱砂痣,是为何而来吗?”
十五一愣,握着剑的手一抖,突然想要收回来,可沐色的指尖却一下扣住了剑尖。
“挖掉它,我就让你过!”他命令,脸上笑容更胜,宛如极致绽放的紫罗兰,可那绚丽之下,却藏着肆意之后的颓败。
十五震惊的盯着那朱砂痣,“你不要和我发疯,我没有时间了。”
“你就当我疯吧。”他指尖用力,十五顿举得自己的剑像被强大的磁场吸住,丝毫抽不出来,反而还被引导的刺得更深。
“够了!”十五闭上眼睛,大喊一声,手中月光顺着沐色的力道一下刺了过去。
剑穿过骨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十五猛的睁开眼,那月光已经穿透沐色身体。
可他依然站在荒漠中,手捂住胸口,漂亮干净的紫瞳孔凝着十五,身体一点点的后退,主动从剑上退出。
剑离身的那一瞬间,他身体稍一歪,依然站住,仰头望着十五痴痴一笑。
“胭脂,一切都清了……”他道,“你走吧。”
十五胸口沉闷,看着天色,转身奔向西陵方向。
看着女子渐远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荒漠上,一直站在荒漠中的沐色一下跪在地上。
鲜血在也无法遏制的从他胸口涌出,他借着头顶惨淡的月光,移开手,发现,那粒朱砂痣已被一剑刺穿,就此消失。
他吃力的抬起眼眸,试图再在方才十五离开的方向,寻找她的身影,可一切,都是无望。
“胭脂,你知道……这粒朱砂痣是为何而来吗?你知道藏在这朱砂痣下面的心,又是为何而来么?”
“当你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时,就凝成了一滴血,落在我胸口上,烙印出一粒朱砂痣,最后变成了一颗心。”
“可这一切,你都不用知道了。”
“一切都清了。”
沐色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的往左边走,一路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全都被鲜血染红,天明时分,他再也忍受不了那些蚀骨钻心的痛,倒在荒漠中,如海藻般漂亮的卷发亦散落在身侧,衬着他方才还绝艳,可此番却颓败完全调零的脸,显得更加凄凉。
连续狂奔了五个时辰之后,马有些疲惫的停在了西陵和龙门荒漠的交界处。
来的时候,行了整整一个白日,而因为救莲绛心切,天还未亮,十五就赶到了西陵和龙门的交界处。
两个地方明明只隔了一座山丘,可地理气候却完全不同。
龙门面向,矮草遍野,黄沙堆积,风从地面平行而过,卷起沙砾,有着别样的阴冷。
而西陵这边的山丘,却白茫茫一片,天空依然飘着大雪,那些早干枯的树枝在一天一夜的大雪之后,裹上了厚厚的霜衣而远处的西陵城,分外的寂静,高几十长的城墙,铁铸造的城门,像一座古老坚-挺城堡,更想一屏历经千年风霜却屹立不倒的巍峨山峰。
身下的马再也走不动,十五翻身下马,拍了拍它的头,然后踩着雪,一步一个踉跄的走向西陵。
她身上还有七个经脉被封住,那马吃不消,而连日来未曾有过任何休息的她,早就力竭到了崩溃的边缘,沙砾和风霜都让她丝毫感受不到任何痛处,那行走的身体,仿似不再是她自己的,麻木僵硬。
她通红的双眼盯着那西陵城,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莲绛,我带你回家。
而这个信念,像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量,让几次要晕倒的她,都坚持住,最后赶在白雾缭起的瞬间,她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样,狼狈的站在了西北门前。
城墙上火把闪烁,依稀能看到有人持着长矛巡逻,但是,风雪未停,上面的人,并没有发现下面站着的十五。
十五取下后背的龙骨拐杖,仰起头,眯眼看着漫天飞落的雪,任由它们飘落在脸上,变成冰凉的水,冲洗这她的脸。
冰雪刺骨,她身体终于有了感知,那刺骨寒进入身体瞬间,集一股强大的气息,如信马奔走在她体内。
手中龙骨拐杖往前一挥,一匹白色的光芒破天而出,轰的一声砸在了前方那万斤重的铁门上。
那沉重古老的门,顿时发出一声不堪的‘轰隆’声。
这沉闷声音似从地狱而来,牵动着城墙都晃了晃,最上方的几个火把瞬间熄灭,引得巡逻的侍卫面带惧色,他们飞快的趴在城墙上,往下方一看。
旋紧,惊慌的声音,在西陵上不停回荡。
“妖女,妖女回来了!”
“妖女,妖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