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托住沐色后背,鲜血从她指缝间溢出,对方唇色发白,依然挤出一丝痴傻的笑容望着十五,“不要难过。”
八年前,囚室,他胸前的皮被剥下时,他说的也是这句话。
不要难过。
“沐色不曾伤你,你为何偏要针对他?”十五抬头看着莲降,他撑着伞立在门口,整个人都侵在一片黑色之中。
“因为,他是一个祸患。”
“这个就是你不容他的理由?”
“你觉得这个理由不够?”莲降冷笑,目光落在沐色身上,瞳中碧色渐深,周身戾气化作青烟流转,“这天下,还有什么比一个不伤不痛,不生不灭的魅更像祸害?”
十五怔怔望着莲降,对方目光冷冽的落回自己身上,那眼底的冷笑已经变成了失望和质问,“十五,你打算骗本宫多久?”
若非今晚风尽提醒,莲降根本不知道,这沐色竟然是魅。
一个比魔鬼更可怕的东西。
魔鬼终日与鲜血,腐朽为伴,被上天惩罚只能活在黑暗中。
而魅,却是逆天的存在,它无视一切,亦能不生不灭。
更可怕的是,他能迷惑人。
这样的一个祸患,他怎能让它留下。
“我无心骗你。”十五喉咙一紧,“但是,既然你知道沐色是魅,那么就该清楚,魅是没有思想的,他对人无害。”
“是么?”莲降眼眸微微一眯,盯着沐色,“昨晚,深巷里死的人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伤人。”
十五厉声驳回,“我找到他时,他险些葬在别人剑下。”
“呵呵呵呵……”
没等十五讲话说完,莲降突然发出一阵低幽的笑声,那声音带着一股阴森和寒气,似从地下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看样子,你真的是被他迷惑了。你都知道魅不伤不灭,又何苦担心他会死在别人剑下?他就算被自己的傀儡术切成肉沫,照样能活过来。不如让本宫试试,他若成灰烬,还能否活过来。”
说完,他抬起左手,手心红莲业火燃烧起来,那红色的火光将他的脸照得妖冶而冷冽。
恍然间,十五,竟觉得他有片刻的陌生。
红莲业火是忘川河底的恶鬼炼化而成,嗅到同类的气息,那片片花瓣竟然化成狰狞的人脸,企图冲出莲降的手心,扑向沐色。
弱肉强食的道理同样存在于恶灵之间,为了让自己强大,而且去吞噬同类,那是它们生存的方式。
“莲降。”十五叹了一口气,声音再度妥协,“你既能接受我,那就容他。我保证,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不可能!”
他冰凉的声音带着决然。
“好。我与他生死与共,既然容不下他,也留不下我。”
莲降难以置信的望着十五,伞从手心里滑落,头顶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那一瞬,体内的蔓蛇豁然惊醒,在他体内肆意游走。
身体每一处皮肤都在忍受着日光的焚烧,恨不得将他吞噬殆尽。
他碧眸杀气流转,他抬步走向十五。
每走一步,十五都能感受到那步步紧逼的压迫,待他到身前,他冰凉刺骨的手已经扣住了她的下颚,“夫人,这便是你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对为夫说的话?”。
他手指不自觉用力,恨不得将眼前女人捏得粉碎,方能解那心痛之苦。
“本宫待你,日月可鉴。本宫为你,永赴地狱,自尊廉耻,皆踩于足下。可你,为了另外一个男人,竟欲弃本宫。十五……”他声音颤抖,手指将十五的脸掐得苍白,“你还真是本宫见过最残忍绝情的女人。我对你一番真心,你却这般弃之如尘,不懂珍惜,真让我绝望。”
他双瞳整个一片碧色,还泛着丝丝血红,如幽灵如恶鬼。
十五被她掐的呼吸不畅,只觉得浑身无力,下腹隐痛。
“你欺负她。”
沐色上来,用力的抱住莲降的手,试图让他松开。
莲降深碧色的眼底掠过一抹寒光,手一挥,沐色直接从楼梯下滚了出去。
“沐色。”十五大喝,可莲降手突然扣住她命脉,十五一吃痛,所有内力竟瞬间被封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十五苍白的脸转为淡淡的紫色,她无助的望着莲降,对方妖冶的脸上泛着她没有见过的陌生笑容,邪肆而狰狞。
“莲降……”
内力被封住,她发出的声音粗噶难听,对方却反而一挑眉,笑容更妖艳。
那碧色的眼底,竟翻滚着嗜血的杀意。
同时,另外一只手也落在了十五咽喉上,十五浑身一哆嗦,手下意识的放在隐隐作疼的小腹,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女子的头绵软无力的搭耸在他手上,周身毫无生气,他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幅度,发出一个更为低沉却有些沙哑的声音,“我说她该死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银色的丝线穿过他手背,他惊讶回头,看到楼梯的下方站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那人卷发凌乱的披散在脸上,面容清美若兰,一双紫色的双瞳泛着琉璃光芒,正一瞬不输的盯着自己,对方像一个木偶一样面无表的站定,一手垂在身侧,一手平举。
而那举起的手,无端多出一根银丝,穿过自己的手背。
“魅?”
他似发现了更大的猎物般,嘴角竟勾出猎奇的笑容,旋即手指一松,将那个晕死的女子丢在旁边。
而他手心伤口窜出一团碧火,丝线一遇到火,当即燃烧起来。
可那银丝不为所动,他碧色妖瞳掠过一丝惊诧,“不错。”
旋即,大喝一声,生生挣脱那银丝,双袍敞开,带起阵阵狂风,刹那间,整个客栈都摇摇欲坠。风似从地下钻出,他青丝猎猎飞舞,露出了完美的脸和白皙的脖颈,而脖颈处,一枝蓝色蔓藤诡异的钻出皮肤,贴着他脖子的曲线蜿蜒爬向耳后,开出一朵深蓝色的花朵,远远看去,宛如地狱之眼,十分的阴邪。
楼梯轰然坍塌,一条蔓藤从他手心里飞出,飞向沐色。
沐色身形未动,手里银丝一挥,那蔓藤被斩成数截,可没等他将那些银丝收回去,被斩断的蔓藤竟然像蛇一样扭动起来,然后变成约三尺长,那细长的身子前后都长出绿油油的头,看起来十分的恶心。
立时,所有的蔓蛇缠似潮水般涌向立在下方的少年,攀爬上他的身体,像网一样将他包裹住。
“也不过尔尔。”
见被掩盖的少年,他轻笑起来,可脚下却有什么东西止住了他。
一低头,一只苍白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袍角。
他眯眼,卷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寒光。
是刚刚该死的女人。
是刚刚将她丢在地上时,她的手本能的抓住了他的衣袍。
“死人。”
他沙哑的声音吐了一句,跨步走开,可身体再度缓住,那女人的手,依旧抓住他。
蹲下身子,发现女子的脸很小,眉眼清秀,睫毛却十分的好看,许是他的凝视,那女子睫毛突然颤了一下。
他瞳孔顿时一沉,再度掐住她的脖子,可瞬间,却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力量从体内苏醒,而自己的手亦麻木。
不但如此,还有一股抗力来自女人身体深处,要将他的手弹开,惊讶的寻过去,发现女子另外一只手本能的放在小腹上。
凝神细看……可偏就是这个一样,他浑身一个哆嗦。
“唔。”
他捂住胸口,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从楼梯处翻滚下去。
门突然被关上,周遭立时一片黑暗,在地上翻滚的男子一手放在胸口,一手捂住脖子。
那条从身体里攀爬出来停留在他脖子上的蔓藤,挣扎了几下之后,开始萎焉,最后消失在他雪白的皮肤下,唯有耳后,留下一朵蓝色的花,隐不可见。
“莲降。”
风尽将莲降扶起来,发现他气息微弱紧闭着双眼,苍白皮肤透着淡淡的冰蓝色,目光扫过其他地方,发现十五瘫倒在阶梯处,而另外一处,沐色满身鲜血的卷缩在地上。
“这是什么情况?”他环顾四周,回头对跟着来的流水,“替我打伞。”
流水赶紧拾起地上的伞,跟着风尽将莲降带出去,巷子非常小,冷的马车根本进不来,冲到巷子口,几乎是跳上马车,“快走。”
冷看到这个情况也不由大吃一惊,是莲降找到这里,可却厉声吩咐了所有人都不得跟随他进去。
“这发生什么了?十五呢?”
“流水,你去带她。”风尽似乎不愿意提到十五,吩咐了流水留下,又催促冷,“赶紧回清水阁楼。”
流水站在巷子口,抬起右手捂住左肩上的伤口,半响才缓缓走近客栈。
客栈大厅一片狼藉,桌子板凳全都被掌风切成断木,乱渣中,那个卷发少年一动不动的在地上,流水有些害怕的盯着他,许久才敢走过去,用脚踹了踹,待对方依然闭着双眼时,她才送了一口气,看向了楼梯处。
楼梯处的女子侧身而倒,一手捂住小腹,一手伸出来,做抓举状。
脖子上,还有一道瘀痕,像是被人掐晕留下的印记,她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虚弱,像一张薄纸。
待看清她面容时,她不由吃了一惊——是十五。
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第一次听说她时,是因为她一举斩杀了妙水,废了弱水。
而第二次,她翩然立在桥头,却瞬间取走了名册,让她生生挨了秋叶一澈一剑。
第三次,她几乎毁掉了秋叶一澈的婚礼。第四次……第五次……
最近一次,因为她,自己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而这个传言无所不能,剑法诡异,杀人如修罗的强大女子,却虚弱的如薄纸一样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一种兴奋涌上心头,流水上前跨了一步,俯瞰着十五,脸上亦不知不觉涌起一丝不甘。
生前的她绝艳天下,死后重生,却依然名满天下,可自己呢。
桃花门为灭之前,自己是桃花门上下第一人,可自己却清楚,她所有的一切都活着十五的光环下。,甚至自己的命运和生死都被她几次操控。
为什么,自己也这么努力,谦卑,隐忍,可仍要要向别人低头,臣服归于他人脚下,依附别人才能活下去。
流水蹲下身子,手指划过十五那道瘀伤,唇边的笑变身深长。
柜子下面有动静,一个女人畏畏颤颤的爬出来,扶着柜台站起来,看着流水,“你们…………你们是一起的吗?"
流水微微眯眼,声音平和的笑着问,“是的,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板娘见流水笑容温和,终于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昨晚这个夫人在我们这儿留宿,刚刚就来了一个好看的男人,后面就这样了。”
留宿?流水目光扫过地上的沐色,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又挤出一丝笑,指着十五,“不知道她怎么晕了?”
“他们不知道怎么吵了起来,那个穿着黑袍的男人就对她动手了。”
“果然!”
果然是对大人对十五动手了。
流水点点头,“谢谢老板娘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老板娘。
老板娘一看,当即笑开了脸,只觉得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到今天早上晕倒那个女子也大方的给了金子,她忙好心提醒,“那夫人怀孕了,说是肚子疼了还流了血,怕是有流产迹象,你快些送她去看大夫吧。”
流水脸上笑容顿时凝住,低头看着十五,似乎不相信,又望着老板娘,“可是真的?”
“是呀。”
脑子百转千回,流水扫过十五的脖子,背上的剑突然出鞘,一抹鲜血溅在了墙上。
老板娘倒在地上,鲜血从脖子上喷出,因为死得太突然,她脸上还保持着刚才那个笑容。
收起剑,流水又回到了十五身边,默默盯着她的肚子。
看样子莲降根本不知道十五怀孕之事,否则既然再动了杀气,考虑到孩子,还是会顾虑点吧。
握着剑柄的手不由发抖,她咬牙几番,却最终上了楼梯,盯着十五的小腹,抬起了脚。
可就在这时,脚踝突然剧痛,一条银丝突然缠住自己的脚踝,线的那头狠狠用力,流水整个人都摔在了楼梯上,被人拖下去。
刺痛传来,她手里的剑用力一挥,飞快的斩断了那银丝,可整个人依然翻滚下去,摔出了一口血。
她抬头,看到那银丝没入了沐色手里,可对方依然闭上眼睛,早就昏死了过去。
怎么回事?
流水捂住脚踝,发现银丝嵌入血肉,对方要是再用力,她的脚直接就断了。
吃力的爬起来,但是脚已经不能用力,她举起剑,她走到沐色身边,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莲降要杀沐色,若是她将其杀了,必然能邀功,再则……目光扫过依然昏迷的十五,流水手里的剑狠狠的刺向沐色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