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敬亭一声气势十足的反问立时引起了台下听众们的热烈响应。
“那我就为大家讲一讲这位宋青天的事迹。”柳敬亭顺势将醒木一拍,他眼目流利、口角波俏,竟将他那足以称得上丑的容貌点缀得耐看了几分,只听他娓娓道来——
“话说前宋淳佑七年,年逾六十的宋慈宋大人奉命往湖南提点刑狱,也是在这一年,宋大人撰成了这本《洗冤集录》。此次他奉命提调却是为了解开一桩梅城三任县令莫名暴病而亡之迷。当年这桩案子让宋廷上下束手无策,更无人再愿意担任梅城县县令,故此朝廷便派了在刑狱断案方面颇负盛名的宋老大人前往调查。”
“且说这第三任暴病而亡的县令还与宋老大人有过一段交集。这却要追溯到宋大人调任之前。当时这位县令大人还是一个新科进士,此人名唤孟良臣,因宋廷颇受冗员之苦,这孟良臣又无甚么门道,故此他虽是进士老爷却是无官可做,只得等待空缺。恰逢梅城两任县令之死令宋廷上下震惊不已,也让这梅城县令之职成了烫手山芋,县令之位空悬日久。孟良臣闻听此事后,认为自己终于抓住了机会,便主动请缨希望前往梅城县任职……”
“此等凶险之地如何去得?”
卫玠和郝秀才正饮茶静听,却闻邻桌的一位年逾四十的中年人忽然嘟囔了这么一句。
此人已在这位置上坐了一上午,卫玠两人上楼的时候就看到他一个人坐在窗边独酌。见他这眉头深锁的模样,郝秀才曾断言他定是与自己一般是今科乡试名落孙山之人。看他这么大年纪了还为落榜愁苦,郝秀才心里瞬间觉得平衡了许多。
“……在年逾六十的宋老大人赶赴湖南任职途中果然惊闻了孟良臣意外丧命之事。宋大人不禁叹息垂泪,颇为孟良臣感到惋惜痛心。原来,这孟良臣在赴任梅城知县前曾偶遇回京述职的宋老大人。宋大人得知这个年轻人竟不知天高地厚要去梅城赴任,出于对后进的关心,宋大人曾劝他放弃,并告诫他不可一味求官心切,年轻人当多静心向学才是。但孟良臣却说……”
柳敬亭忽而用力一拍醒木,站起身来,与众人抱拳,声音朗朗而道:“‘我孟良臣确实求官心切,但我孟某人为得不是那区区官位,而是为了让我辈早日有用武之地,方不负这十年寒窗苦读!我方才喝下去的、在我心里流淌着的,不是酒,而是一腔热血啊,是一腔奔腾不息的抱负!即便前途凶险万分,但凡能为百姓做一分一毫,能让他们早日见到朗朗青天,便是将我这满腔热血抛洒干净,将我这七尺身躯挫骨扬灰,我也心甘情愿!’”
“好!”
“说得好!”
柳敬亭抑扬顿挫的言语,切切诚恳的神情,将那满腔抱负的热血青年孟良臣演绎的活灵活现,引得台下观众热血满怀、纷纷叫好。
那邻桌的中年人仰脖痛饮一杯,他一抹嘴巴,大赞大叹道:“说得真好啊,不负十年寒窗,不负满腔抱负,不负黎民百姓,死又何足惜,死又何足惜!”
闻得此言,卫玠向那中年人投去一瞥,却正好与这中年人撞了眼。卫玠从容一笑,举杯邀饮道:“闻得先生如此感慨,定然与孟良臣有一般抱负,小生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那中年人闻言哈哈一笑,亦举杯道:“小兄弟谬赞了!”
二人遥遥对饮了一盏。
戏台上的柳敬亭还在牵动着听众们的心,只听他道:“……此子一番豪言壮语犹言在耳,如今却闻得他出师未捷身先死,宋老大人如何不叹息伤怀。于是,宋大人不顾花甲之年毅然快马加鞭赶往梅城县,他说若要不使孟知县那一腔热血白白抛洒,不让这三任知县无辜枉死,他势必要将这团黑幕一一撕开,还天下一个真相,还百姓一片青天!”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四方天井中回荡不息,正气凌然之言瞬间征服了所有听众,正当众人在一片喝彩声后打算继续静心聆听下文时,柳敬亭却将醒木一拍,气息稍定后,道:“欲知宋大人如何解开梅城县三任县令离奇暴病之谜,请听下回分解!”
此言一出立时引来一片不满声,“哎,柳麻子,你这回怎么讲得书,这才起了个头啊!”
柳敬亭苦笑道:“诸位,柳某也想知道这下文啊,可惜我也只看了这开篇呐!”
此时,周用适时的出现在了台上,与众人拱手,大声道:“诸位且听周某一言!”待四周安静下来后,周用继续道:“柳先生所说的这开篇正是卫莱客先生所撰的《宋提刑传》,只是此书还未刊刻发行故此不便透露太多。诸位若对此书感兴趣,可在本书售卖时一睹精彩下文!”
“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嘛!”
“那你们啥时候卖书啊?”
“不管价钱多少老子先定一本!”
台下听众纷纷表示出对此书的兴趣要求购买。
周用微微一笑,看向在座受邀而来的各大书坊代表,问道:“大家的热情想必诸位都看到了,却不知诸位有无兴趣刊刻此书?”
厅堂内各大书坊派遣来的代表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其中一些心明眼亮之人已经看到了周用此次举办这场所谓的新书展销会其真正价值之所在——这广告都打出去了还怕没有销路吗?看今日的情形,但凡能买下此书的必定能为书坊赚上一大笔啊!
那些跟风而来的掌柜和书坊主人们原本因为看到唐、王、周等几家大书坊派来的均是些账房伙计之类,自己竟要与这些人同坐,心里自然不舒服,对周用这场所谓的新书会也充满了恶感,而此时他们却纷纷扭转了观念,竟万分庆幸自己亲自参加了这场盛会。
有那机灵的书坊主人迅速站起身来,高声道:“我们惠如堂愿意购买此书,周掌柜你且出个价就是了!”
见有人打了头阵,在座的几位书商、掌柜也纷纷起身表示愿意购买此书。见这副抢购的架势,其他几家书坊遣来的账房伙计们可是急坏了,他们不过是来凑数的哪里做得了主,可若是当真错过了一门好生意,他们又有何脸面面对东家,于是纷纷紧赶着让人带话回去征询意见。
“各位的盛情周某生受了,只是周某手中只得两本书,可拒绝了哪家的盛情都不好,故此想了个主意,咱们就来个竞拍,价高者得,岂不公平?”
‘价高者得’本就是常理,在座众人都没有意见。
“周某就先出个起价,”周用道,“这本《宋提刑传》共分四册,每册五十两,共白银两百,竞价成功者可独揽本书的刊刻之权!诸位桌上都有一块竞价木牌,竞价者可举牌示意,每次加价不得低于十两白银。”
此言一出,厅堂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小宝,咱这价是不是出得太高了?”郝秀才看着方才还跃跃欲试的诸多书商此时都闭口不言,他不禁担心起来。
“若是价出低了,一则咱们会折本,二则也显不出我这本书的价值。”卫玠道,“再者,这两百金我还觉得低了呢,前期的广告我们都帮他们打好了,他们只管刊刻出售就是了,我这部书若每本卖一两银,他们只要卖出三四百本,就能连本带利赚回来……你看以今日之形势,区区几百本销量算什么?”
“这么一说,还是咱们吃亏啊!”郝秀才一脸不情愿道,“那他们一个个等什么呢,这种大便宜上哪儿找去?!”
卫玠笑而不答,只吩咐郝秀才道:“给惠如堂的掌柜打个手势,让他喊价吧。让那帮托儿别闲着了,该起哄了!”
“哎,好嘞!”郝秀才兴致勃勃的去了。
厅堂内的各书坊代表们在沉默片刻后终于发声了,首先是有人提出了疑议:“周掌柜,你这起价也太高了点,还每次加价十两,咱们这一轮喊下来,你这书可比善书古本还金贵啦!”
“伯乐者,千金买骨,非图千里马之身,而图慧眼识珠之名。”周用笑答道,“周某敢如此出价,一则自信此书之价值,二则却是为诸位传扬一番千金伯乐之美名。当然,买卖是你情我愿之事,周某并不强求,诸位若觉得值便出价,若觉得不值,周某方才已言明,权当来此消遣就是!”
“周掌柜所言甚是!”惠如堂的掌柜适时接茬道,“我们惠如堂虽然不及各家大书坊负有盛名,但也有千金买骨的决心!”言罢,他举牌示意,道,“我们惠如堂加价二十两!”
“嘿,才加这么点,要我说直接出个五百两拿下就是了!”戏台四周的看客们将厅堂内的情形看得分明,有好事的食客开始出言起哄。
前有两人的一搭一唱,后有看客的叫嚣起哄,如此熙攘一番后,全场的竞拍热情立时被点燃了,厅堂内各书坊的代表也被勾起了好胜之心。各家书坊代表凡是能做主的都纷纷举牌竞价,几轮下来,这部书的价钱已经翻了一倍。
见这竞拍形式一片大好,郝秀才乐坏了,“瞧这架势,咱们可要赚翻啦!”
卫玠摇头笑道:“他们还是有所保留的,咱们还得加一把火才是。”
“什么意思?”
“你忘了咱们举办新书会的目的了?”卫玠道,“咱不是要一锤子的买卖,而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大鱼?”郝秀才恍然道,“可唐、周、王几家到如今也没动静,我看他们是不会来掺合了!”
“未必,忘记咱们手里还有一张王牌了?”
“你是说王氏东书楼?”
“正是。”
郝秀才对此不抱任何信心,他摇头道:“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们家就遣了个没主意的账房来,我看你这张王牌是用不上喽!”
“我敢与你打赌,”卫玠自信一笑道,“东书楼的掌柜必来!”
卫玠话音方落,却见邻桌的那位中年人突然起身冲着戏台上的周用喊了一嗓子,道:“鄙人吴兴凌濛初,代表凌氏书坊出价六百两收购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