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的阳光依然那样温暖,卫家人却无心享受这番惬意。
卫老酒愁眉不展的喝闷酒。卫铃兰虽也心事重重,但到底乐观些,她一把抢下卫老酒的酒葫芦,道:“爹,你向来不管家里的事,如今瞎操心个什么劲儿,我和小宝自会想办法的。不就是四十两银子嘛,大不了舍了脸面去借呗,有什么好为难的!”
“是啊,爹,你别想拿这借口喝酒,咱们谁不知道谁啊!”卫玠闲闲地坐在门廊下的台阶上,斜靠着廊柱,晒着太阳,脸上盖着一本书。
“你个臭小子!”卫老酒无话可说,只好假寐。
卫铃兰开始收拾厨房,尽管闹心事不少,但日子还得照样过不是?
“小宝……”林四娘默默地坐到了卫玠的身边,轻声唤他。
“嗯?”卫玠仍旧顶着面上的书,貌似悠闲的晒着太阳。
“莲衣,对你很重要?”
卫玠不假思索的回道:“我跟傅家兄妹自小一起长大,他们就好像我的亲弟弟亲妹妹一般,你说重不重要?”
闻得此言,林四娘沉默了。
卫玠见她半天没动静,取下脸上盖着的书,转眸看她。
“别有心理负担。你既然在我卫家,那就是我们卫家的一份子,我们帮你就是帮自己家人一样,那都是应该的。我姐不都发话了吗,不就是借个钱的事,小意思!”
听卫玠如此说,林四娘心里暖暖的,但转念一想,又担心道:“可莲衣她……”
“瞎操心什么劲儿,这事我自有办法解决。你若真过意不去,就去帮我姐多干点活,不比在这里与我扯闲篇有意义?”
林四娘点了点头,却没有起身,她一脸真诚地道:“你们放心,若真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把她救出火坑的,就像当初你救了我一样!”
“哦,说说看,你打算怎么救?”卫玠感兴趣地问道,“不会是抢人吧?嗯这招简单粗暴还比较刺激,我相信你可以的!”
“这招不行。你们的家都在这里,抢人虽容易,但到头来还得连累你们。我已经连累你们一次了,怎么还能如此莽撞!”林四娘连连摇头。
“那请问女侠有何妙计?”
林四娘将头一扬,大义凛然道:“我用自己换她出来就是了!”
“咳咳咳……”卫玠被口水呛到了。
“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林四娘认真分解道,“莲衣妹妹年纪小自然架不住他们欺负,但是我不一样,他们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到时候我就大闹一场,做一回瘟神,让他们乖乖的送我出来就是了!怎样,是不是一举两得?”
“呃……女侠的心意是好的,可惜你涉世太浅,不知江湖险恶啊!”卫玠跟个老儒一般摇头晃脑道。
正当两人就‘如何完美的营救莲衣’而展开友好激烈的讨论时,院门外传来一声醉醺醺的高呼:
“小宝……小宝快出来……跟哥哥一块儿喝酒去!”
却见郝秀才脸上挂着两坨醉红,手上提着两大坛子酒,晃晃悠悠的进门来。卫玠见他如此赶紧上去搀他,真心怕他一个不慎砸到家里的花花草草啊!
“郝秀才,怎么醉成这样了?”卫玠随口问道。
“小宝……”郝秀才挂着一张哭丧似的面孔,甫一张嘴就是一酒嗝,“我……我又落榜啦……嗝……”
卫玠早有所料,并不太惊讶,顺嘴道:“哦,节哀啊!”
闻得此言,郝秀才却伤心了,一把抱住卫玠就是一顿嚎啕大哭,还真是一副哭丧的架势。
卫家本就经历了一回难事,如今再听他这般响彻云霄地鬼哭狼嚎,这不是没事找不痛快嘛!卫玠赶紧将他往外头领,边走边回头与家中三人道:“我陪秀才出去散散心,过会儿就回来!”
“来,小宝,咱们今日不醉不归!”郝秀才将一坛子酒塞到卫玠怀里,自己提起酒坛子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卫玠看他这一把的男儿泪和着一嘴的苦酒往肚里咽,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悲从心来。他学着郝秀才的模样拍开了封泥,豪爽的仰脖就要来一口,没想到第一口便呛得他脸红脖子粗。
“小宝,没关系,再来一口!”郝秀才鼓励道。
“咳咳,郝秀才,哥们儿我还未成年呐!”卫玠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难受。
郝秀才拍着卫玠的肩膀道:“小宝,不会喝酒的男人不是真男人!”
“……”卫玠呛得更难受了,直翻白眼。
“嘿,这不是卫小弟嘛!”
卫玠和郝秀才正走在珠市大街上,却见迎面走来三个人,正是晌午方见过面的骆养怿他们。
“哈,是骆百户啊!”卫玠清了清嗓子,挂起了笑脸,与他们打招呼道,“对联对得如何啦?”
“好,好得没话说!”骆养怿狂赞道,“没想到卫小弟年纪不大,却如此有才,让那三个措大心服口服,老哥我对你也是佩服得紧呐!”
“不敢当不敢当!”
“别瞎谦虚,你当得起!”骆养怿见卫玠扶着一醉醺醺的书生,不禁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正打算与我这老哥去喝酒呐,骆百户和二位大哥要不要同去?”卫玠盛情邀请道。
骆养怿闻言爽快的点头应下。胡大柱和骆阿六听说是去喝酒,自然也是欢喜。
于是,一行五人,在街边酒肆里又买了几坛子酒、几碟子下酒菜,而后在运渎河畔租了条游船,打算跟着文人们学一把风雅,来个游河饮酒。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锦衣卫与生俱来的特务般的警惕性,骆养怿他们将游船里外检查了一番,还推掉了划船的船工,由骆阿六和胡大柱轮流划船,这私密工作倒是做得很到位。
清风明月,碧波荡漾。竹帘半掩,舟中人推杯换盏。
“我十九岁中秀才,如今二十八了,还是个秀才!”郝秀才摇头大叹道,“三战三败,三战三败啊!”
“呦,你这老兄乡试落榜了?”骆养怿问卫玠。
卫玠小抿了一口酒,道:“是啊,他心里难受,我就来陪他喝酒解闷了!”
“卫小弟有情有义,对我老骆的胃口,你这弟弟我认了,你以后喊我一声大哥,有事尽管开口!”骆养怿爽快道。
“成啊,那你就是我骆大哥啦!”卫玠举杯与骆养怿对酌。
“我说秀才,你也别愁眉苦脸的啦,不就是个举人嘛,谁稀罕!”骆养怿一拍郝秀才的肩膀道,“你要是实在没出路,找我,我给你个正七品的锦衣总旗当当,也不是多大的事!”
“呵呵,兄台好意,郝某心领了!”郝秀才醉态酣然,“不过,我这人就是一窝囊废,文不成武不就,还得靠着贱内养活,你说,我能成什么事?能成什么事!”言罢,又是一阵猛灌。
“嘿,这秀才魔怔了吧?”
“让他自个儿絮叨絮叨吧,醉一场也好!”
“说的也是,来来来,咱们也醉一场!”骆养怿豪爽的取来两只大海碗,自己留了一只,将另一只啪得一声拍在了卫玠的面前。
看着他淋漓尽致的倒酒架势,还有那如海浪般汹涌翻滚的酒水,卫玠的眼都直了。
“来,干了!”骆养怿潇洒的端起海碗要与卫玠对饮。
见他这副架势,卫玠也不想认怂,端起碗来,学着他的模样,一饮而尽。这回卫玠学乖了,看起来是架势凶猛,实则酒水是细水漫流式的入喉,且多数还是顺着嘴角往外溢的,虽说仍然有些不适应,到底没有露怯。
二人饮罢,这话闸子就开了。
“你是没看见,我将你对得联这么一说,嘿,那帮老措大,一个个都愣了!”骆养怿面带赞赏的拍了拍卫玠的肩膀道,“卫小弟啊,哥哥当真佩服你,骂人骂得有水平,不带一个脏字,还让他们心服口服,厉害!”
“骆大哥过奖了,那后来呢?”卫玠替骆养怿满上一碗酒水。
骆养怿来者不拒,一饮而尽,擦了把嘴道:“后来他们就一个劲儿的问我,这作联人是谁……哼,这帮措大,可当真烦人!”
“骆大哥是如何回答的?”卫玠泰然自若的端着酒碗喝酒,目光却透着热切地期待。
骆养怿理所当然道:“这还用说,老哥我多讲义气,自然不能告诉他们啦!”
“噗——”
“嗬,好家伙,你喷我一脸呐!”骆养怿用袖子抹了把脸,道,“卫小弟,甭瞎担心,我只与他们说是个路上遇见的姓卫的小兄弟,其他真是啥也没说。放心,就算他们心怀不轨要找茬,也寻不到你头上!”
“呵,呵,多谢大哥美意哈!”
卫玠感觉自己吃了一嘴的黄连,他暗自苦笑道:你老哥不把我大名报出去,我还咋勾搭那帮老官僚啊,您这不是让我白费了这么多心思嘛!哎,要钱没钱,反倒欠了一屁股债,想巴结没机会,有机会还让人给截胡了,最后竟然还没地说理去……我是不是真得流年不利啊?
想到此处,卫玠那是满腔奔流不息的辛酸泪啊!
“卫小弟,愣着干啥,喝酒啊!”骆养怿热情地招呼道。
“好,咱们喝酒!”卫玠一腔苦闷无处诉,只好敞开肚皮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