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不会了解我守着人间每一夜,你不需要安慰不需要理会伤了谁
令人意外的是,就在顾映宁带着一班人马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S.R.那边忽然发来了消息。内容其实很简单,对方海外市场部的总经理希望和顾映宁来一次会面。
盛夏这些天都一直陪在顾映宁身边,所以当收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她自然也在。她有些担忧地望向他,只见他沉着脸,清寒逼人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盛夏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她晓得自己不应该扰乱他的思路,然而私心里她真的不希望顾映宁答应。毕竟,这除了是一场鸿门宴,别无其他可能。
静默了许久,顾映宁终于抬头,对着跟前还在等待自家boss答复的小陈说:“告诉他们,我会如期赴约。”
小陈出去后,办公室唯余他和她,空旷得连地上的影子都是那么完整。
“映宁,我……”她想说她一丁点儿都不赞同他的决定,却没有说下去。
顾映宁自然明白她的欲言又止,将盛夏拉到身前坐下,双臂把她细密地护在怀里,那双果决而坚韧的眸子里慢慢地透出笑意。他的声音低沉如水:“盛夏,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这世上纵使你无法相信其他人,难道还不信我吗?”
嘴唇蠕动了几下,她到底只能松口:“自己小心。”
他轻笑,吻在她的唇间落下,让她再无力气去想旁的任何事。
顾映宁没有告诉盛夏的是,其实这么久以来他心里已经渐渐有些明了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对手。起初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影,慢慢地抽丝剥茧,再加上对方传过来的消息,终于让他对自己的猜测有了九成的把握。
Hi,dearrival.
他在心里默念,嘴角却有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第二天中午,顾映宁如约一个人来到滨江饭店。这处向来是他最爱最放松的地方,也曾带着盛夏来过太多次,不成想有一天竟会在这里迎接鸿门宴。
在迎宾小姐的带领下,他走上二楼又转过几道弯,终于来到了包间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迎宾小姐微笑着离开,顾映宁推门而入。
里头背对着他而立的人原本正在看窗外,听到动静后缓缓地转过身。
那人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深色西装,里头白色的衬衫微微松开了头两个纽扣,修长的手撑于腰间。他和煦地笑了,开口说道:“顾映宁,你果真来了。”
因为逆光,那人的表情顾映宁并不能看得太真切。英气的双眉一挑,顾映宁薄唇微勾,然而眼底却是冰寒般的冷峻,启唇低沉:“许亦晖,果然是你。”
先前他就隐约猜到了,所以当面对的人真是许亦晖时顾映宁倒是一点儿都不惊讶。
“S.R.的海外市场部总经理竟是你,”顾映宁拉开一张椅子随意地坐下,“一直听闻S.R.的掌舵者是一位风姿楚楚的女子,现在看来,你定是许了她不少好处了。”
被顾映宁这般略带挑衅的奚落,许亦晖居然没有恼火,笑意反而越发的深:“功课做得倒是不少,不过有没有用还有待商榷。”
他说话间也坐下了,同顾映宁相对而视,“听盛夏说你吃得清淡,我就自作主张先点了些菜。”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一下一下不紧不慢,顾映宁似笑非笑:
“这些虚礼还是省省吧……我素来不喜做事的效率低,你到底有什么要求,说吧。”
似乎是意料之中,许亦晖笑得眉目锐利:“真是爽快的人。那好,如果说我的要求是你离开盛夏呢?”
几乎不用思考顾映宁便一口斩钉截铁地回绝:“不可能!”轻哼了一声,他继续说,“再者,若你大费周章了这么久只是为了这个要求,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这回倒是许亦晖微微怔住了。片刻后,他的目光终于由先前的虚与委蛇变作坚定的咄咄逼人,道:“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实说,放过顾氏并不难,只要顾总离开顾氏并不再踏入商界,我定会即刻撤下所有的围攻。”他直直地盯着顾映宁,“却不知顾总,意下如何?”
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顾映宁的手指仍旧轻敲着桌面,沉吟了片刻后他问:“理由?”
许亦晖笑了:“还需要理由吗?我就是冲着你来的,这样的理由可以吗?”
然而顾映宁的视线紧紧锁住他,双眉微蹙:“你这般对付我,绝不仅仅是因为盛夏,所以我需要理由。”
许亦晖的脊背微微僵了僵,少顷后那些虚浮的笑容终于全数敛去,他狠狠地瞪着顾映宁,那双从来温和的眼中竟透出一股恨意:
“顾映宁,看来你对自己的母亲了解并不够深啊……我言尽于此,”
他说着“嚯”地站起身,“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希望能看到我想要的结果。”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利落离开。
在听到他说关于自己母亲的那刻,顾映宁的心已经一下子揪得极紧极疼。他一直晓得母亲心里有一个惊人而苦闷的秘密,甚至在继父还未出现时还会经常偷偷地怔忪垂泪。
只是,这一切,跟许亦晖究竟有何关联?
在包间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顾映宁起身开车往父亲家的方向驶去。顾宗奇虽然名义上还是顾氏集团的总裁,但早已做起了甩手掌柜,不时地去环游世界静颐养老了。这阵子因为要张罗儿子的婚礼,顾宗奇便来F市小住一段时间。
盛夏闻讯赶来,顾宗奇笑眯眯地开门将她迎进来:“儿媳妇,儿子已经等你很久啦!”
顾宗奇虽说身为顾氏这样大一个公司的老总,却从来没有架子,见谁都是笑呵呵的,极和蔼可亲。而对儿子挑的儿媳妇,顾宗奇更是欢喜得紧,真的是当自己女儿来疼。盛夏因为常年不见自己的父亲,因而对顾宗奇也是格外亲近。
“爸,急匆匆地过来也没准备什么,这瓶好酒您先尝尝。”盛夏说着,递过去一瓶上好陈酿。
顾宗奇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儿,接过酒盒子拍拍她的肩,道:“小宁在最里头那个房间,快去吧!”
曾经,顾映宁一家三口在这座房子里生活了好几年,而最里头那个房间,曾是他母亲最爱待的地方。从前他每次进来都不会动里面的东西,哪怕是一节抽屉,因为他想让里头的一书一案永远都是母亲喜欢的模样。
然而这一次,在迟疑了片刻之后,顾映宁拉开了木桌的抽屉。
盛夏进来的时候顾映宁正在看一叠手绘素描。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眉宇舒展笑容淡淡:“来了。”
她点点头走近他,自然发现了他手头的那一叠素描,正欲开口问,他已经先告诉她了:“这些都是母亲生前画的,她很爱随手涂涂画画。”
她挨着他在地板上坐下来,陪他一起翻看那些画纸。这么多人物速写里头,大多都是小时候的顾映宁。有他被母亲搂在怀里的模样,有他独自一人在草地上玩耍的模样,还有他和父亲一起打球时开朗的笑脸。
心里很是动容,盛夏轻声道:“你母亲很爱你。”
抚摩着她勾住自己胳膊的手,顾映宁微笑:“小时候我夜里睡不着,母亲就会一边轻拍我的肩背,一边哼她自编的儿歌哄我。”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儿时的记忆早已泛黄,却在画中定格成永恒。
静静地又翻看了几张素描,盛夏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今天中午……怎么样?”
顾映宁起初没有说话,片刻后才道:“盛夏……是许亦晖。
S.R.海外市场部的总经理,是他。”
他说完转头,入目便是她不可置信的满脸惊诧。几乎是瞠目结舌,过了半晌盛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会是他?”然而下一秒她浑身的细胞都倏地紧张起来,“那他对你提了什么要求?离开我,还是离开顾氏集团?”既然对方是许亦晖,盛夏下意识地就想到这两种可能。
顾映宁笑得有些涩然:“在关键的地方你还真是敏锐……他提的是后者。”
心猛地被提到嗓子眼,盛夏只觉得手脚凉得发麻,艰难而干涩:
“那,你……”
“我不会。”笑着揽她入怀,他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吻,语气沉稳而坚定,“放心,他的威胁还进不了我的眼。”
既然他这么说,她便相信。
曾经彼此没有安全感的两个人,时间磨合了他们所有的游移和不豫。
也许因为半倚在他怀里,他的温度慢慢地渗透过来,让她原本有些冰凉的手脚也渐渐地暖和起来。低下头继续和他一起看还剩几张的画稿,忽然一张陌生的脸映入他们的眼帘。
那是一名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的男子,似乎是沐浴在阳光中,他的双眼明亮而含笑。寥寥数笔,却似乎倾注了画者深而压抑的情感。
盛夏转脸望向顾映宁:“他……他看起来……”他看起来,和顾映宁那么的相像。
沉吟了片刻,顾映宁开口低低道:“许亦晖走之前跟我说,让我好好了解一下我母亲的过去。那么画像中的这名男子,怕就是所有事情的关键。”
聊完这些后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自然是在这里吃晚饭。
当顾宗奇看到顾映宁手里那幅素描时,长长叹了口气,少顷后说:“来,陪我这老头子喝点儿小酒吧。”
酒菜上桌,顾宗奇给自己和顾映宁都满上一盅,道:“小宁啊,我晓得你胃不大好,浅尝辄止就好。”说着,他自己已经先行仰脖饮了一大口。
夹了一口下酒菜,顾宗奇扫了眼顾映宁:“怎么不喝?”见父亲这么说,他浅浅啜了一口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待顾宗奇继续讲下去。
“你们应该也猜到了,小宁,他是你的生父,也是你母亲从前最爱的人。你母亲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全名,我只晓得她唤他‘阿离’。”
良久之后,顾宗奇终于敛正颜色,叹息着说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我并不十分清楚,到底是你母亲的伤心事,我从来不多问。”
又给自己添了满满一盅酒,他继续道:“若玉其实出身于大户人家,当年她带着你是离家出走的。在瑞士实在过不下去后她带着你回国来到C市,也是在那里,我遇到了你母亲。”闷了一大口,许是想起了当年的回忆,顾宗奇的脸上浮出一抹淡而安详的笑,“她沉静而美好,就如她的名字一样纯若璞玉。那时候她开了一家花店,有一次晨跑路过店门口见到她,从此我便再不能忘。”
盛夏静静地听着,心下微动:C市,她的家乡便是C市,原来他们从前也曾呼吸过同一片天的空气。而顾映宁捏着手里的酒盅,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若玉终于答应了我,而你也改名跟了我姓。”顾宗奇有些感慨,“不过一直到若玉去世你生父都没有出现过,我也从未见过他。但他应该还在人世。”顾宗奇知道的并不多,更多的细节他也不清楚,所以只能言至于此。
听完这些,三人都沉默了。
顾映宁一直很懂事,在很小的时候问母亲自己父亲是谁而母亲总是泣而不答后,他再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亦或潜意识里,他本身就不愿意提及。盛夏既震惊又心疼。与母亲相依为命而又颠沛流离的经历,想必就是让他对旁人向来冷峻疏离的原因吧。
然而这一回,关于顾映宁生父的问题,怕是他们必须要去面对的了。
再沉重的书页也总有翻过去的时候。好几杯白酒下肚,顾宗奇的面色越发的红润,嗓门也越发的高亮。对着盛夏,他朗声纵笑:“好媳妇儿,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刚认识他们娘俩,这臭小子防范我跟防贼似的,可凶了!”
顾映宁对自己珍视的人总是紧张得很,盛夏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当年小小的他面对顾宗奇是怎样的如临大敌,禁不住笑出声来。
说一点儿都不尴尬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些都可算作是陈年往事了。尽管顾映宁面上还是那副淡淡的似乎置身事外的表情,然而微红的耳廓和微僵的脊背还是泄露了他的些许不自在。到底是自己儿子,顾宗奇哪会没有察觉,不过也因为顾映宁的窘迫而越发地兴奋起来。
拍了下桌子,顾宗奇说得越来越起劲:“当年我第一眼瞧见这小子,你晓得我在想什么吗?那时候我心里‘咯噔’一下说,坏了,若玉这儿子怎么是个不会笑不会显露表情的傻子!”
这下,盛夏终于笑得直不起腰来,趴在桌子上一边笑一边偷偷瞥望顾映宁。那副冷淡清寒的模样,不正是小晶子说的“面瘫”嘛!
顾映宁到底忍不下去了。筷子一放,扫了一眼父亲,云淡风轻道:
“上次血压检查得如何?需要我帮你将酒都带走吗?”
老人其实就是半个孩子,听顾映宁这么一说,顾宗奇仿佛被老师点名念到的小孩一般,诺诺道:“还好……还可以的。”见顾映宁似乎还要说什么,他飞快地对盛夏道,“儿媳妇啊,其实我儿子特别好。那时候遇见他们母子两个,我这白手起家的公司刚刚有了些起色,他可从来没嫌弃过我家贫。”
努力憋着笑,盛夏使劲应和着点头。
顾宗奇说着说着,目光渐渐投向顾映宁,满满的都是赞许之色:
“顾氏集团在他接手后规模越做越大,总部从C市搬来了F市,旗下的子公司更是开了不少……”拍拍他的肩头,顾宗奇说,“认准了就坚持到底决不妥协,做什么都要无愧于心,这一点,有乃父之风”
父亲的言外之意他怎会没有听出来。端起酒盅,顾映宁的表情依旧平静,眼睛里却慢慢地写满了笑意:“最后敬您一杯。”
“好!”同儿子的酒盅清脆一碰,顾宗奇一饮而尽。盛夏坐在一旁望着这开怀的父子俩,笑容明亮而安定。
因为喝了酒,顾映宁自然不能开车。坐进出租车,窗外的风景开始飞快地倒退,顾映宁静默了片刻后忽然开口,声音极低沉:“盛夏,刚认识你那阵子我曾经调查过你口中的‘亦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许亦晖的母亲叫隋湘,而他的父亲,名叫许瑞离。”
盛夏惊诧讶异,猛地抬头。
夜色中,顾映宁的眸子仿佛浓得化不开的墨,深沉,而又带着星点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