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混合着湖蓝,匀调出灰蓝色浆,像是毫笔蘸墨渲染,色幕凝重厚积,遮盖着大地。周遭景象失去白日的华色,沉静在一片只有灰蓝的色幕下。是夜,还有一弯毛毛的灰色月亮点缀其上,其光华不但没有增加空间的亮度,更给景物增添灰暗的韵色。
风从竹林间飘过,带走了几朵竹花,纷纷扬扬,遁入到朦胧空间,不见踪迹。从长满了紫竹的望月山半腰眺望,可以看到围在四方城墙里的琉璃青瓦、勾角廊檐的云霄城。此时正值深夜,云霄城处于一片黑灯瞎火之中,大多数居民沉入梦乡,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大街巷子里游荡。
云霄城后方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唯有跃过千来座层层叠叠的山峰,才能到达最近的城市灯城。不过,现在应该有没办法在一夜之间飞跃千山,到达灯城,只能翻过这座山,希望能逃过这一劫。如有来日,必要重回云霄城,把这一方土地夷为平地。
秃岩上,裹着黑衣的少年冷漠的眺望着沉睡中的云霄城,握住了披在脑后的长发,用匕首割断,把发丝迎风抛洒,正式宣告舍弃这最后的情愿。从今往后,他不再属于云霄城杨家,也不会再用杨京这个名字。如果非要说与杨家还有什么联系,那么只有恨,永不熄灭的仇恨之火。
风在竹林间乱窜,少年背着一把和身高差不多的大刀,孤独的行走在上山的路上。他的大刀藏在漆黑的刀鞘里,刀鞘上刻绘着线条流畅的云纹。从勒紧衣服的肩带可以看出,这把大刀重量不轻。
少年的皮靴踩在山石上发出细微的碾石声响,他本可以继续往山上走,但他停住了脚步,透过根根紫竹,望向了站在竹子下的一个少女。
视线黯淡,看不见少女具体的容颜,依稀可以辨清她扎着双尾辨,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袍子。她笔直的站在竹子边,像个石雕似的在等着什么。
那少女忽然发现竹子附近的一双眼,诡异的红色眼睛,错愕的张着嘴,望着少年一动不动。
呼啦啦,劲风疾走,带落了很多的竹叶。少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绷紧的面容如水溶懈,随即迈着轻快的步子,笑着打招呼道:“杨京,你这红眼是怎么弄出来的?不会是中毒了,或是感染了吧?咦——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杨京光洁的额头出现了一个川字,双秋星般清寒的眼眸越加冷冽,还有不可意识和疑虑的光芒。他撇过脸,抽出了刀鞘里的大刀,一串清鸣声过后,苍白的光横在了半空。明如镜的刀身上映着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最突出的莫过于如血似的红眼了。
哐当,大刀很快收回到了刀鞘,杨京的表情古怪得难以形容。他的红眼瞪向了对面的少女杨珂,道:“杨京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杨京这个人!今夜你所看见的,最好闭紧嘴巴,不然,小心小命难保。”
杨珂无所谓的耸肩,摊开两手道:“不就是一双红眼吗,看在我哥的面子上,我不说就是了。可是,你要与杨家划开界限似乎说不过去了——”
杨京戾色道:“杨家与我如何,无需你们多嘴。以后,杨林不想与我为敌,奉劝他趁早离开杨家。待我回来时,整个杨家都要与我陪葬。”
杨珂目瞪口呆,看杨京并无开玩笑的气势,不知说什么好了。
杨京转身,似乎再也不愿意回头。像是叹息的说:“杨家,也只有你哥哥令人操心。我走之后,你要转告他,不要向长老们询问我家,也不要追问缘由。就当杨家从来没有我们。至少不会招惹祸患。”
杨珂摸着脑袋,心中疑惑不解,前两天杨京还好好的,今夜变得非常的奇怪。莫非那双红眼招惹到了麻烦?她看着杨京的背影融入到深色的竹影里,有种大事临头的预感——杨京这一走,还会回来吗?
竹林里吹来怪风,没过多久,刚才杨京所站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戴着黑纱斗笠,穿着黑色纱裙,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该女人腰佩弯刀,悄无声息,像个游魂飘渺。
杨珂见到黑衣女人,单膝下跪,恭敬的请安:“拜见母亲大人。”
黑衣人洛华负手而立,清风吹动了她的半身纱裙,围纱后不知道有着怎样的容颜。不过看身材,就让人浮想联翩。
“刚才的事我都听到了,无需再问。”察觉到杨珂欲动的嘴唇,洛华冷冷清清的开口,完全没有母亲对孩子的柔声细语。
杨珂站了起来,对母亲的冷淡早已习以为常,也不以为然,自顾的拖着腮帮疑惑道:“杨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头发被割掉了,是不是决意与杨家决裂了?他要是与杨家决裂,怎就不见他爹和他娘呢?”
黑纱里透出幽冷的声音:“杨京家的事,你无需多管。也不要在杨家多舌,你只需记住应该做的事情。”
杨珂张嘴想问,但见黑纱随风动,一股冷气迎面扑来,她硬生生的把满肚子的疑惑装在了心里。
“我要你办的事,成了没有?”洛华的声音像把利刃戳来,杨珂打了个寒颤。
“…杨林太狡猾了,无论我怎么接近他,他都摆着一副冷脸,不与我多说一句话,也不吃我做的饭,喝我泡的茶,我…”
杨珂话还未说话,身体被强风托了起来,失控的撞在了生长密集的几株竹子上,撞得她后背生疼,胸口突然发闷,一口血噗了出去,满嘴的都是腥味。
这次下手比上几次狠多了,看来老娘发火不小。杨珂暗自想着,胡乱擦了嘴角的血迹,匍匐在地上,磕头道:“是女儿太蠢,没能及时完成娘交代的任务。”
洛华拂袖,沉声道:“是太蠢还是不忍心下手?从你那死鬼老爹失踪起,我就交代你下药,到现在你给我这样的答案。你是顾念那杨林是你亲哥哥,舍不得下手了?”
杨珂埋头蹙眉,心中烦闷如麻。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不是没有机会下罂粟毒,是实在不忍心对这唯一的亲哥哥下毒啊。两个人虽是同父异母,相见不过一年,毕竟还是自家人,怎就人心下毒?
“你忘了雨族吗?”洛华幽怨的质问。
杨珂重重磕了头,无奈的说:“从来没有忘记。雨城是我的故乡,雨族人更是我的家人。我会尽快控制好杨林,获得杨家人信任,早日探得秘库的秘密所在。还请娘多宽限我几日。”
“那好…你给我确切的时间。”洛华的声音始终不急不躁,平稳如水,给人深不可测又无法靠近的疏离感。
杨珂按捺住狂躁的心思,努力说服自己要珍惜眼前的人,不要反驳她,因为她的傲慢和偏执是不会接受自己的提问和意见。她是一个充满了仇恨,活在黑暗里的人,自己只能尽可能的不要忤逆她,让她心里好受点。
“下次您来的时候,我会给你答案的。”杨珂压低声音说。
洛华说:“但愿是我想要的答案。三个月后我再来,这期间我要去一趟三皇界。你在杨家,不要多管闲事。”
“是。”杨珂摸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见洛华没有交谈其他闲话的样子,略感失落,又见洛华左脚迈开了一点,知道她是要走了,遂问:“多伦和麟他们还好吧?这段日子没有发生矿难吧?”
“还好。”洛华简短回答,一个纵身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