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易铭见两人目光都看着自己,知道不说是不行的了,他想着,要不要将自己身份来历,全都讲给这两人知晓。只是易铭以为,就讲了出来,安世绪那儿,恐怕直如听天书,也绝不会相信。自己说的太超出他想象,定然适得其反。而酆尔卓也何尝不是这样,只不过在酆尔卓面前,这说话做事,要小心一些,就哪怕自己临机编造,也得合情合理才行。
易铭对此,如同酆尔卓,犹豫起来。安世绪早急不可耐了,一旁说道:“我就说你们这些读书识字的,干个什么事情都考虑这样那样,弯弯绕,耍聪明,你防我,我防你,一点都不爽性。再不说、再不说我可要……。”
易铭看他架势,如果自己不说,这家伙定会翻脸不认人,搞不好自己要挨他一顿拳头。所以易铭不复犹豫,对两人说道:“二哥四哥,不是我不说,而是说出来怕两位哥哥不信。何况二哥是新党,与周文秀其仇不共戴天,我与周文秀,实则是故旧至交,如此而已,并无其他秘密可言。”
酆尔卓听着,却只相信两三分,所以问道:“贤弟,那周文秀年近五旬,主公你只怕不到三十,你们之间,如何至交故旧,哥哥我不得不多想啊!”
易铭听他一问,感觉麻烦,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不能自圆其说,难以让酆尔卓信服。好在易铭灵机一动,想出应对之策,易铭答道:“二哥不知,我说的至交故旧,是我父亲与周文秀,乃是生死之交,想当年就像咱们三个一样,也是喝了血酒、拜了把子了的……。”
易铭想着自己形式所迫,不得不自降身份,于周文秀处,当了个后生晚辈。所以心里咬牙切齿,恨不得骂娘。
好在易铭如此一说,酆尔卓竟信了大半,也说道:“原来如此,老弟和他这层关系,也难怪他会如此待见你,只是哥哥我有一事不明,那周文秀见着你这故人,好生款待就是,何故兴师动众、神神秘秘,非得将老弟软禁于此?”
易铭只得想当然了,他回想周文秀对他,表面上客客气气,照顾无不周全。暗地里将自己如此安顿,定然另有所图。
于是,易铭信口开河,对酆尔卓说道:“二哥既然这样问,我只好知无不言了!虽然我与周文秀关系特殊,但相互之间,并无信任,更要命的是我与他政见不同。他这人志大才疏,野心勃勃,早就意欲不轨,我看他恐怕是要造反……。”
酆尔卓却说道:“这样不更好吗?我入新党,也是看到当年圣祖文皇帝,辛辛苦苦打下万里江山,却叫韩之礼、周文秀、秦任之流,弄成如今这般模样,要是圣祖文皇帝健在,决计不会让他们这样子胡作非为。”
易铭见酆尔卓提到自己,莫不景仰,差点冲口而出,说自己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着的圣祖文皇帝,怎么?难道不值得你过来三跪九叩?
只易铭不敢这样说,他问道:“二哥,就现在不好吗?大秦国势,蒸蒸日上,天下万国,谁敢不从?”
酆尔卓说道:“贤弟有所不知,圣祖文皇帝当年起兵,无非是想拯救天下万民于水火,所以提出建立大同社会,实现人人平等,希望天下百姓,丰衣足食,普通大众,有所依靠。哥哥甚至以为,圣祖文皇帝他老人家,恐怕是看到下面功臣居功自傲胡作非为,这才万念俱灰,所以不辞而别,到现在也去向成迷、下落不明。老弟你看看,如今天下,叫他们分封诸侯二十八,那些个功臣,开府建牙、各霸一方,胡作非为、穷奢极欲,视黎民百姓如草芥,哪里理会他们死活。哥哥我加入新党,就是这新党提倡圣祖文皇帝当年初衷。如今情势,一是要削藩,将这二十八国,一概纳入王统,最终实现天下一统。从此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分种族肤色,天下寰宇,都是我大秦国民;二是要拥护苏飞虎大人设想,推动君主立宪,还政于民,整饬吏治,肃贪反腐,建立开明公平繁荣盛世;三是重拾大同宗架构,一切权利归大同,君主退于幕后,不得干涉政务,但可仍为天下万民之主,世袭罔替,顶礼恩崇,不得鬻夺;四是勤政爱民,让天下万民,生活富足,劳苦众生,如沐春光,感念我大同宗的好处。以上四点,就是而今眼目下,我新党党员,一体秉承的思想,老弟您想想,照眼下形势,是不是非得得变一变了?”
易铭听酆尔卓说的时候,想起了毕公公说的话,这周文秀小小一个诸侯王,生活奢靡不堪,醉生梦死、纸醉金迷,走到哪儿,无不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就这承天宫小住两月,给他做个饭,也得千余号人。易铭完全可以想象,就这承天宫,恐怕花费了他周国国库不少银子,而他治下百姓,生计却很艰难。单只这点,易铭觉得周文秀就马上死了,也绝不值得怜惜。
想到这儿,易铭对酆尔卓极其他所属的新党,顿时肃然起敬起来,他以为,就酆尔卓刚才所说的那几点,在自己年代,已然基本实现,这苏飞虎心系天下安危,如此高瞻远瞩,则大大出乎易铭意料。
易铭一时无语,酆尔卓话题一转,却说道:“贤弟,哥哥自从得知您的消息,就一刻不曾耽搁,想方设法,就得见您一面。哥哥想好了,最好就救你出来,大不了委屈老弟,就加入咱们新党算了。老弟不知,在这周国,我党党徒,原本成千上万,因屡遭周文秀打压,框架机构,恢复健全,尚需时日。哥哥来这里,就是做这事,我看老弟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又是文化人,本来就是谋大事、创大业的,正好帮哥哥我,老弟以为如何?”
易铭在这儿生活得好好的,每日山珍海味不同样,养尊处优少忧心,身边仆役成群,更重要的则是易铭舍不得那唐家小姐。就即便能出去,与酆尔卓他们,一天担惊受怕过日子,说不定一时不慎,叫抓了砍了脑袋,岂不冤死。想到这里,易铭就有九分不情愿,但他可不得这么说,他想了想,说道:“二哥,这儿戒备森严,我怎么能出得去?二哥你想想,不是小弟我不愿意出去,而是假如你们硬要将我弄出去,我非但不能帮你们什么忙,恐怕还是你们的负担。我以为,既然周文秀要花大力气都得将我软禁于此,假如我跑了,那还不将他周国掘地三尺地到处抓我呀?所以小弟说会给你们添麻烦就是这个道理……。”
易铭如此说来,酆尔卓果然陷入沉思,想了一会儿,说道:“贤弟果然想的细致周到,哥哥我佩服,只是贤弟在这里,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贤弟难道没有想过吗?”
其实易铭也想过,只是自从见了那唐小姐,他整天都想的是如何黏糊上唐家小姐,对于自己将来,不曾多想。那怡晴、思沅,就仿佛从他心里消失了一样,就如同当年陷入温柔乡里的刘备,什么雄心壮志天下大事,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当酆尔卓问及此事,易铭想了想这段时间遭遇,从身陷囹圄直至万里漂泊,最后沉醉在这温柔乡里,自己来时的目的,却被淡忘了,他只一念之间,就清醒过来。只是眼下情形,身不由己,莫说要实现来时设想,就自己前途性命,就此下去,何去何从,他也断难预料。易铭想到,周文秀将自己关在这里,究竟意欲何为,他设想过各种后果,但对于自己怎么做,仍然毫无头绪。
易铭一阵沉默,那酆尔卓及安世绪,见易铭沉思不语,知道事情到了最为关键的当头,所以也不说话。他们知道,易铭对此,可能要权衡再三,才能做出决定。
这两人眼巴巴望着易铭,一言不发,易铭想的久了,忽然也抬头分别看了两人一眼,回想这两人到过随国,易铭心里,一下子就有了主意。
酆尔卓看到易铭也望着他俩,眼神炯炯放着光一般,知道易铭想明白了,于是问道:“贤弟,您想好了?”
易铭点点头,说道:“两位哥哥,我思来想去,觉得就眼下情况,恐怕得这样做才行。只是我这想法,和两位哥哥心里想的相去甚远,只不知两位哥哥赞不赞同?何况还得劳烦两位不辞辛劳跑跑路才行。”
酆尔卓和安世绪对视一眼,转身信誓旦旦对易铭说道:“贤弟想好的事情,定然周密妥当,哥哥我愿闻其详,烦请贤弟讲来,至于要我两个出出力,不是哥哥在贤弟面前说漂亮话,只要贤弟用得着,咱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喂!四爷,你说是不是?”
安世绪赶紧说道:“对、对,我也想听听老弟的高见,在所不辞、在所不辞。”
易铭见两人重情重义,心里多了几分信心,说道:“二哥,不是小弟不信任你,只你手头,可能事情多、顾不上,你无法抽身,所以这件事情,我得全力拜托四哥了。”
酆尔卓并不客气,只说道:“贤弟先讲讲看,哥哥我手里头的事情,也可分个轻重缓急,如若贤弟这里却有必要,哥哥我绝不推辞。”
易铭见这两人,均义薄云天的汉子,对自己无不推心置腹、坦诚相待,他感动不已,差点掉下泪来。易铭左右抓了两人手掌,牵过来捂在胸口处,感激不已地说道:“两位哥哥对我如此义气,小弟先行谢过了,我这就谈谈我的想法,两位哥哥帮我参谋参谋,看行不行得通?”
安世绪自然爽性,说道:“老弟,咱哥俩听着呢!你但讲无妨。”
易铭放开两人手臂,叫两个都又坐下来,这才说道:“两位哥哥,我听得两位讲到随国,就有了主意。你们二位只知道我李家与周文秀,实属世交,岂知和那随王杨明义,同样如此。杨明义生性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汉子,假如他一旦得知我在这里,必定想方设法,救我出去。所以,我要二位赶紧赶到随国,将我在这里的消息,报给杨明义知晓,此人忠肝义胆,做人行事绝不会错……。”
易铭正待还要讲,那毕公公却与锡兰,在外面边说边朝屋里赶来,易铭只得停住,那毕公公进得屋内,问易铭道:“爷,外面已办好交接,两位爷恐怕得走了。”
易铭这儿,正值紧要关头,岂能因此散了,他对毕公公说道:“烦请公公再通融片刻,我这里很快就交代完,绝不误公公办差。”
那毕公公听罢,一脸为难神情,锡兰一旁说道:“公公,就一会儿,烦请您老再去给门禁那里说说,就一会儿。”
毕公公却之不过,只得说道:“爷,那您可得抓紧,老奴这里去说一说,只是那赵都统,历来榆木脑壳,死板的很……。”
易铭又说了好多感谢话,这毕公公带着锡兰,这才走了。待两人出去掩了门,易铭回原处坐下,又说道:“外头催命似的,我也不多说,这样吧,我写个条子,四哥带上,到了随国,一定面呈杨明义,只要他看了,定会来救我……。”
那酆尔卓一旁听着,却着急万分,不等易铭说完,插话说道:“贤弟,这杨明义就一定会按贤弟设想的办?哥哥我觉得心里没底呀!刚才贤弟说与这杨明义,也是老一辈的交道,不是哥哥我孤陋寡闻,我知道坊间风闻,说当年圣祖文皇帝,曾与燕王李马丁、周王周文秀仿照刘关张桃园结义,明为君臣,实为兄弟。那周文秀还有一帮子弟兄,比如舞阳侯奚大才、江阴侯范宏志、彭良臣彭大将军、郎佑君宗总长和鲁尚义大将军几个。贤弟家严,是否在此之列?”
易铭顺着他意思,胡乱说道:“二哥不知,那杨明义等,虽然未曾如奚大才等几个,和这周文秀拜把子,但其大多,都是河内杞县一带出来的,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小弟我祖籍,也是河内府,所以和这周文秀、杨明义等,都老早有交情。”
酆尔卓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哥哥我不知道。”酆尔卓说的时候,易铭瞅见这毕公公屋内,文房四宝齐全,所以早走过去,已将这书信,写了个开头,听酆尔卓如此说,知道他内心还是将信将疑,所以易铭回身对酆尔卓和安世绪说道:“两位哥哥,事情紧急,这个中缘由,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两位只要信我一次,那杨明义一定会来,只这信件事关重大,切不可叫外人看见。”
酆尔卓听完,说道:“贤弟,我相信你,哥哥那些事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看来我得陪四爷走这一趟。单单四爷前去,人生地不熟,又没个渠道,要能见到随王,实在艰难。不是哥哥我夸海口,在随国,哥哥要见随王,也还有办法。哥哥我就定了,今儿出去,找着商船,即刻就走不耽搁,贤弟以为如何?”
易铭听罢,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他扔下笔管,过去握住酆尔卓双手,激动说道:“好好好,有二哥一道,我更放心了……。”
酆尔卓也用力抓住易铭臂膀,说道:“你放心,哥哥我一定不辱使命,你就安心等候好消息吧!”
易铭眼噙着泪,回头三下五除二,很快写完信件,四处找了找,安世绪眼尖,从一具木柜顶上,翻出一叠封皮,易铭装好了,递与酆尔卓贴身藏好,自不必累述。
这边方才办完,那毕公公又速速前来催促,酆尔卓及安世绪,与易铭恋恋不舍,道别走了。
两人前脚刚出门,锡兰走进屋内,对易铭说道:“爷,您可别伤心了,爷再这样,奴婢心软,眼泪水也包不住……。”这锡兰说着说着,果然掉下几滴泪来。
易铭在屋子里耽搁一会儿,等走出司膳房大院,天已大亮。易铭走在前头,路过秦风乐坊,那里面丝竹管弦,早响得乱哄哄一团。锡兰忽然对易铭说道:“爷,您先回去,昨晚郡主叫奴婢今儿一早过去,说是有事交代,我进去看看,郡主在不在里面……。”
易铭心里想着先前之事,懒得管这锡兰芝麻绿豆的小事,只一挥手,锡兰自然进了秦风乐坊。易铭心神不宁,一路走走停停,前脚方才迈进安泰宫,锡兰就风风火火追了进来。她见着易铭,一脸坏笑,说道:“爷,郡主说要见你呢!烦请爷这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