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易铭在书橱里东找西找,末了,翻出一部大部头,朝封面一看,熟悉不过,原来是本再版的《进化史》,眼见上头署名,却是自己的大作。
易铭回身坐于藤椅上,只信手翻了翻,一目十行,看了其中一页,顿觉满纸荒唐,看不下去,随手只一扔,不料飞向孟姓姑娘方向。这女子恰好端着那杯沏好的茶朝易铭处递过来,不曾防备易铭以书本为暗器,朝她打过来,所以这女子无法躲闪,那厚实书本,叭地一下,正中面门。
孟姑娘一声尖叫,顾着痛,自然本能反应,舍弃了手中茶杯,却去双手捂着脸。那茶杯摔在地上,顿时玉碎,飞溅四处,茶水沿着地面,流了好远,因水温尚高,所以地面升腾起一阵水汽。
孟姑娘只顷刻之间,反应过来,放下两手,不顾脸上疼,却跪了下来。她自感做了错事,所以连声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事发仓促,等易铭回过神,面前已是覆水难收的景象,那女子还在不停自责告饶,易铭心想:“这女子奇了怪了,明明是自己的过错,却让人家挨了这么一下,还跪着赔罪。”
易铭自不作多想,起身向前,将这女子两臂挽着,硬是扶了起来。就这当头,易铭看了此女一眼,脑子里就冒出杨明义媳妇夏荷的影子。只是眼前这个,虽然体型与夏荷相较并无二致,但其容貌,好看了不止千万倍。
那女子受宠若惊,起身以后,还在自责,易铭哪有心情去怪罪于她,见她战栗不安,就和颜悦色,明知故问地小声说道:“妹子,你姓孟?”
姑娘不料易铭叫她妹子,只是不知该如何谦虚,嘴巴子不顺畅,支支吾吾答道:“是、是,奴婢是姓孟。”
易铭温和笑了笑,又说道:“你左一个奴婢右一个奴婢,我听着耳朵不顺,你祖上,说不定是亚圣公老夫子也难说?你叫什么名儿?以后我就叫你名字,岂不更好?”
那姑娘诚惶诚恐,只得老老实实又答道:“爷,奴婢在家排行老二,因是个丫头,爹妈就唤作二丫……。”
易铭想了想,觉得她这名字,一点也不好听,于是突发奇想,说道:“我看你也不是天生就当丫头的命,你这名字不好,这样,爷给你取一个,怎么样?”
那女子岂能不允,只得答道:“爷,奴婢听爷的。”
易铭话已说了,思来想去,就半天不知道叫做什么好,起先,他以为这女子形似夏荷,就打算叫做孟夏荷,可想了一想,觉得这名儿叫起来拗口,又一点都不响亮。易铭摇摇头,苦思冥想好一阵子,却突然灵光乍现,自己也兴奋不已,对这女子说道:“我看这样吧!这地方原来叫做锡兰,你以后就叫孟锡兰吧,这名儿如何?”
这女子其实不知道好也不好,只眼见眼前这位爷,虽然年纪轻轻,却与她大王兄弟一般的交情,自然尊荣显贵,给她取名,也是天大恩荣,所以如何不情愿,欢喜之余,当即就应允下来。
易铭暗自庆幸,因周文秀大周,乃彼时锡兰,假若这要换做其他地方,可能就很麻烦。比方人家女孩子家家,断断不可能取个名儿叫什么孟印度、孟缅甸或者孟爪哇什么的吧!就或者叫个孟马来,听着也是够呛。
给这姑娘取了名儿,易铭在她服侍下洗了脸、泡了脚,这孟锡兰自去铺床叠被,一阵忙活完,轻声唤过易铭,竟是要他上床睡觉。易铭本不想睡,只觉得这姑娘也累了,何况孤男寡女,也没有多话可讲。易铭只与这孟锡兰草草聊了一会儿,打发出门。
易铭睡在床上,因天儿热,一时竟难以成眠,他只想着近些时日遭遇,想着想着,就想起安世绪、酆尔卓、任忠义等人,就即便出卖他们的俞五,易铭也不怨恨,觉得此人所作所为,也是情非得已、万般无奈之举。易铭问过唐方,知道俞五第一个死,在十几人行刑前,按照周文秀意思,将俞五当作这十几个的面,不但施以刺刑,还点了天灯。据说那十几个,见状大呼过瘾,任忠义最为豪爽,临刑前还有心思哈哈狂笑。
几日前,易铭从唐方那里还得知,这十几个中,不知何故,却跑了两个,一人是安世绪,据说在汉国时,那日从易铭处离开,一行兵丁未加防备,方走到海边,这家伙就寻机跳了海。军士沿着海岸搜寻无果,又找来小艇,忙活了半天,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唐方说的时候,气急败坏、心有不甘,易铭知道,为此事,这厮定叫周文秀责罚过。如是问了,果有此事,易铭心里在笑,他深知,安世绪乌江边长大的,水性自然不差,这跳海之举,绝不是想不开,反而有可能逃脱了。
另一人脱逃,易铭也不意外,这人就是酆尔卓。在易铭心里,酆尔卓从来世故圆滑、见多识广,十八好汉当中,恐怕就他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乱党。据唐方说,在抓了这十几个审讯时,这酆尔卓还好端端在列,岂料带到监房,最后一点名,这人是什么时候跑的都不清楚。周文秀为此勃然大怒,怪罪下去,将那办案的全部抓起来,搞了个检举揭发、人人过关,仍然查不出原因所在。为此,易铭反而认为,这安世绪脱逃,多为运气,而酆尔卓人间蒸发一般,恐怕早有预谋,想来所谓新党,恐怕其在汉国,也为数不少。
只是可惜了任忠义等人,一个个稀里糊涂,成了挨宰羔羊,且死得极其凄惨,易铭想到这里,难过不已,两眼泪水,不自觉流了下来。胡思乱想直到深夜,倦意方才袭来,易铭昏昏沉沉,终于睡去。
次日一早,太阳已到三竿,易铭身上薄被,早被他踢下床头。昨晚火热余温尚未散尽,今儿一早又不可阻挡地升腾起来,易铭身上冒着汗,竟将一身单衣,全给湿透了。
他极不情愿起床,刚弄出声响,外头孟锡兰,不等他呼叫,早赶进来。看见易铭背心一副,全然湿透,大惊小怪许久,却去找来一身白色丝绸单衣,熟练地给易铭换了。
两三个侍女,端来脸盆漱口缸,一时收拾清楚,易铭走出屋,进了花厅,远远就看见茶几之上,竟连早餐也准备齐了。因天气缘故,易铭胃口并不好,所以草草吃了些,孟锡兰递过手帕,易铭抹着嘴的当头,唐方就不期而至。
唐方进了花厅,给易铭行了礼,就急不可耐,对易铭说道:“爷,昨晚在下回了一趟家,即便起的早,因要恭送大王远航,耽搁了些时间,却也还是来晚了,爷可千万莫要怪罪。”
听得周文秀已然带着船队走了,易铭本不关心他那西征大事,只对这厮临行,却真的不来辞行有些生气。
易铭问道:“你们周王好大的架子,临走都不来看看老子。”
唐方听罢,有些尴尬,只得说道:“大王以军政大计为重,事务繁忙,爷还是将就一下吧!”
易铭对唐方,既不反感,又不觉得亲切,只是自己从今往后很长时间,都要在他监管下过日子,因此,易铭也绝不想得罪他。
所以易铭主动转移话题,问道:“唐老哥,怎么?今日又打算如何安排?”
那唐方嘿嘿一笑,却意外说道:“爷,今早大王特地嘱托在下,要在下将爷招待好,大王说爷雅好颇多,琴棋书画,样样在行,吹拉弹唱,门门精通。在下恰好有一小女,年方十七,从来也好个附庸风雅,也识得字儿,偶尔也作两句诗,尤其喜爱古筝古琴,人家都说还可。更有围棋,乃是一绝,我大周高手,对弈亦不落下风,有输有赢。所以大王专门讲了,让在下小女,就迁来承天宫,陪爷说说话,下下棋,爷无聊了,小女弹上几曲,给爷解解闷……。”
易铭兴趣盎然,即刻精神头就上来,听得唐方主动奉上女儿,大为感动,末了,想取笑一下唐方,于是装作不解问道:“你家姑娘是你要送来的还是你家大王的意思?你这父亲当得好啊!不拍羊入虎口赔了进来?我这人其实就好这个。”
唐方更为尴尬,红着脸儿,说道:“爷,这既是大王的意思,也是在下的意见,在下那小女,入宫已有五六年,说话做事,学了好些个规矩,在下也很是欣慰。”
易铭转身看了看侍立一旁的孟锡兰,见这女子两眼放着光,也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易铭不解,想问问孟锡兰,其实更多的,是关心这唐家姑娘,究竟什么个来头?又或许长得咋样?所以易铭与唐方又敷衍一阵,唐方告退,下去安排一会儿参观这承天宫事宜去了。
唐方前脚尚未出三进院子大门,易铭身旁孟锡兰早安奈不住激动心情,未得易铭容许,说道:“爷,真的假的?奴婢实在不敢相信,想那唐家小姐,叫做唐莹,因排行第二,世人称之为唐二小姐,现已入宫,是我大周出了名的美人,其相貌气质,倾国倾城,王侯将相、富商大贾,均以一见为荣……。”
易铭更加心潮澎湃,打断问道:“锡兰,这个唐莹小姐真有如此漂亮?”
孟锡兰答道:“爷,奴婢有福见过一两回,真是天上的仙女,超凡脱俗,美到极致,因为名声太大,就连市井小民,也人人皆知。不过,这里头有桩事,让她不让人知晓都难……。”
易铭心急火燎,着急问道:“什么事情?”
孟锡兰笑了笑,递过来香烟点着了,卖关子似的,易铭更急切,说道:“你倒是说呀!急死我了。”
孟锡兰嘻嘻笑了两下,胆子大起来,说道:“爷刚才说好这个,这下奴婢见了,也信。爷莫急,听奴婢慢慢道来……。”
易铭指了一张木椅,那孟锡兰懂得,但是不敢移过来坐上去,易铭再三坚持,锡兰无奈,只得小心翼翼,侧着身子,坐了半边,方才理了理思路,说道:“爷,这话说来可就长了,这唐家二小姐,自幼生得就与众不同,那一年夫子庙,唐家四兄妹结伴赶庙会,这三男一女,男的生得风流倜傥,英俊洒脱,见过的人无不称奇。这倒不稀奇,因其中那女孩子,虽然年纪尚幼,十三四岁模样,可长得太好,将她那些兄弟,都盖了下去。世人见了她,都惊若天人,那些个公子少爷,疯了一般,全都挤过去看热闹。人太多,起哄踩踏,后来挤死了好几十人……。”
易铭见孟锡兰说得累,递过去茶水,锡兰不敢喝,端着杯子,又说道:“后来、后来人群之中,三爷也在。哦!三爷就是大王的三王子,那时候十六七岁,于是,三爷就叫随行侍从,将唐家兄妹几个,全给带走了。后来、再后来放了几个公子,却私自非要将这二小姐留在自己府上……。”
孟锡兰歇了一会儿,接着说道:“那唐家老爷,也就是唐大人,也是老早跟着大王做事的,凡事都委以重任,历来深得大王信任。所以往后大王和娘娘就知道了,当即就宣进宫里,听人说大王原本想纳为王妃的,只是娘娘不允,就认作干女儿,封为郡主,自此就一直在娘娘身边……。”
易铭听她说到还有这么个牛气的娘娘,急急问道:“娘娘?那个娘娘?柏香君是不是?”
孟锡兰答道:“自然是王妃娘娘啊!娘娘大名,可不是香君,听说娘娘名讳,叫做柏玉……。”
孟锡兰说到这里,易铭却又乱想起来,他想到还是在黔北的时候,柏玉曾经天天和自己黏糊在一起,后来,竟叫周文秀给娶了去。
孟锡兰还在说着,她并未注意易铭早心不在焉胡思乱想,继续说道:“唐莹小姐,哦!也就是平宁郡主自入了宫,世人自然难得一见,只听说每逢贵宾前来,就会在国宴之上,叫这郡主抚琴吟诗,或者唱歌跳舞,但凡见过之人,无不称绝。前两年随国大随王来我大周,见了郡主,也喜欢的不得了,就想给他四王爷娶过去。只是咱们大王怎么也不同意,听说那随王硬是要以他随国五州之地来换,有人说随国总共就那么十几个周,由此可见,随王喜欢郡主到了什么地步。大王本以为随王开玩笑,只随王历来做事大气洒脱又不偱常理,因我大周地域狭小,据说不及随国七分之一,大王出于国事为重,竟差点同意。爷,眼下世人还有种说法,认为唐莹小姐天生尤物,恐怕也是世之祸害,所以就有不少人想方设法竟欲除之而后快……。”
易铭心里一惊,说道:“什么?她得罪谁了?就因为长得漂亮?”
锡兰答道:“正是,领头的就是二王爷和三爷,人们就说二爷出此下策,是真为了江山社稷。而三爷如此做,是因为得不到她,只是娘娘那里如何能允,还因此责难三爷。于是,此后就没人敢动这些歪脑筋了。”
易铭听着听着,竟有些不信,心想我那思沅,那才是天姿国色,这唐莹小姐,恐怕比不过。于是说道:“照你说来,我恐怕见了她,魂儿都怕没了,为了个女子,竟然闹出如此多的荒唐事情,或许不致于此吧?”
锡兰又说道:“爷,我听人说大王准备将平宁郡主送与朝廷,献给皇上,因宋王反对,事情没有成。自从随王愿以五州之地换郡主,所以唐莹郡主因此得了个雅号,叫做“五州夫人”,娘娘听了,很是生气,但凡世人敢这么叫,抓了要吃官司的……。”
易铭听锡兰说得意犹未尽,没有停下的意思,问道:“那你说说看,如此人物,为什么你们大王要将她安排来这里?”
锡兰不料易铭这么问,一时之间,竟答不上来,想了一会儿,却说道:“爷,奴婢实在想不过来,或者、或者大王是要将她交代给您呢!……。”
易铭听罢,哪里能信,说道:“你这丫头开什么玩笑,再要乱说我要打你板子,就像你说的,你们王妃将她认作干女儿,视作心肝宝贝一般,献给皇上都不干,五州之地也不换,岂能随随便便给外人?……。”不过说着说着,易铭心里却想:“难道周文秀真将此女子作为进献之礼给老子?要是这样的话,先前和这小子的所有不愉快,看在这事儿的份上,都可一笔勾销。看来这厮跟了自己那么些年,总还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孟锡兰一时无语,看着易铭,听了易铭责怪她的话,这丫头嘴里陪着小心,脸上却堆着笑意,一点也不怕。易铭这儿,虽然表面若无其事样子,但对那唐家二小姐,心里早已想入非非。
易铭与孟锡兰正说得热闹,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等得闪身进屋,易铭一看,为首正是唐方,后面跟着的,是那姓滕和姓罗的公公。
唐方一行,进了屋,行罢礼,还未来得及说话,易铭却劈头盖脸,朝唐方问道:“你家二小姐呢?怎么没有过来呀?”
谁也不曾想易铭会如此问,所以唐方身后两人,均不明就里,只有锡兰知道这话里头意思,但她只微微笑着站在一旁。由于易铭问的太过意外,唐方大窘之下,顿时脸都红了,只吞吞吐吐,答道:“没,没呢……。”
不过这家伙总还是见过世面,只片刻之间,神情回复正常,转而说道:“爷,今儿天色好,就早上还有些淡淡云层,这一会儿工夫,都叫吹开了。爷可随在下前去走动走动,不然到了中午太阳大,热得让人受不了……。”
易铭听他如此殷勤,岂有不情愿,所以带着锡兰,一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