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易铭感觉被人架着,在黑暗的过道里拖行了很远,终于听到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音响起,沉重的铁门打开了。他努力想睁开双眼,但头部肿得厉害,眉骨处像火在烤着,疼痛阵阵传来,撕心裂肺一般,以至于他无法睁开双眼。听得门打开,架着他的两人直将他胳膊一放,他未曾有这准备,所以一下子被放倒在地上,他又几乎痛得昏死过去,迷糊间听得一声:“妈的!真恶心。”随即,一只脚狠狠踹向他后背,易铭就猛地摔在了地上,只这一下,他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阴森昏暗、冰冷刺骨的地上爬着许久,易铭再一次恢复了意识。他试着用手支撑起身体爬起来,可右手刚触及地面,又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手似乎也脱臼了。他呻吟了一声,嘴里咸咸的,咽喉火急火燎,因此咳嗽了两下,却有一股暖流自胃部升腾而上,他难受不已,“噗”地一下,喷吐而出,感觉好受多了。他眯着双眼,内心惊恐发现,脸前地上,刚才吐出来的,是一大摊黑血。
好在易铭感觉左手无恙,于是,易铭费了半天功夫,靠着左手的力量,终于让自己转过身坐了起来。他凭着微弱光亮,四下望去,发现所处之地,似乎已是牢笼,这让他无比惊悚。这牢房不大,只约有三十平方米样子,三面是黑漆漆的坚实墙面,似乎是石头或水泥砌就的,只一面却是手腕粗的栅栏,感觉是铁质的。栅栏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那上面有拇指粗的铁链锁着的小门。牢房空间足有四五米高,在对着铁栅栏的另一面的墙的顶部,是一扇小小的窗子,长宽不过半尺。就这样,也还竖着两根铁窗条,就此把阳光割裂成三道,即便如此,牢房里依旧昏暗,只在地上那拖长了的方框处,阳光辉煌得亮瞎眼一般。
牢房里还有不少人,他看了看,又数了一数,包括他在内,共有八人。这些人或躺或卧,蜷缩在各个角落,既不言语,对易铭也熟视无睹一般。
在这牢房一角,放着一个半米高的木头架子,长约三米,宽不过两米,易铭以为,这应当是床榻了。只是上面正背身安睡着一人,身下铺着好几条被褥,身上也盖着一床,只是仿佛是夏天,因此只盖了腰部以下,旁边还坐着一人,身材瘦小,全神贯注且小心翼翼地驱赶着蚊子。
易铭不顾疼痛,扭头看了看其他人,心里就奇怪放着好好的床榻不去坐,而是都躺坐在了地上。那地上铺有麦桔和松针,但大半均也被那躺着之人占了去。易铭知道,这躺着的家伙恐怕是个牢头狱霸,虽然他背对着易铭,易铭还是从旁边小心伺候着的人的脸上,看出了对他的畏惧,躺着之人,应当是个狠角色。
想着想着,易铭右边肩膀处又疼痛起来,他不顾疼痛,固执地活动了一下几个手指,见还能动,于是放心了不少。日光的轨迹缓慢向上抬升,走到了铁栅栏上,易铭的思绪信马由缰,想着这一天来的遭遇……。
就昨晚,易铭还在县城安睡,迷糊之间,启动了波卡洪塔斯,因为有了前面几次的错乱,所以易铭这一次对所能到达的目的地,已不抱任何希望。从他内心来讲,那终极的目的地,不外乎是大秦立国之初,在那里,一切都遂从人意。君臣之间,毫无嫌隙,上上下下,和睦团结。易铭时刻挂念着的怡晴、思沅,也都生活得外表光鲜、内心快乐,八艳等女子,成天里嘻嘻哈哈,与易铭打闹嬉戏,脸上绝无一丝愁容,又哪里有大难临头、飘零身死的悲惨命运。假若能从那个时候开始,甚或一切都可以好好地来过,所有的人的命运,都将大不相同……。
但是,易铭此次之行,同样让他迷惑。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处闹市,此时就躺在一处空地上,来往人群匆匆,似乎并没有人关注自己。他爬起来,拦着几人问了,心里放心了一些,因为此地正是京城。
他放眼望去,大街上居然有老式的汽车跑着,旁边鳞次栉比的商铺,照着明晃晃的电灯。人群装束,却有些混乱,既有袍子马褂,又有衬衫长裤,男子头式长发颇多,依旧挽髻,女子大多身着右衽衣裙,花花绿绿,不一而同。偶尔走过三五个兵丁,戴着黑漆漆的大檐帽,身上从上至下,都是一身黑色制式装束。帽檐正中,金色帽徽熠熠生辉,易铭仔细一看,心里头放心不少,因帽徽里边,铸着一个大大的“秦”字儿。
易铭一下子就明白了,这身边世界,是自己一手打造的大秦无疑,只是他眼见着街上穿行着不多的车辆,样子怪异,如同易铭时代早一些的民国时期的样子,这让易铭不解。他只想了片刻,心里以为,这汽车工业,由简到繁、又低到高、由粗放到精细,总还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但好在他以为,正是这粗放的汽车表明,即便不是大秦立国之初那个时候,看这样子,也应当出入不是太远。
易铭看了一眼自己装束,见与街上人群相较,虽然有些另类,还不至于格格不入,因人群之中,即便像他这样着装的很少,也总算还有,不过他发现,多为年长之辈。
他漫无目的走了几个街区,居然辨明了方向,正犹豫是不是要赶往皇宫去一探究竟,前头不远处喧嚣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易铭看见身前身后的男女老少,都朝前头簇拥着跑过去,他本想逮住身旁经过的人问一问,但人群川流不息急急而过,谁也没有打算停下来。易铭又跟着走了几十米,看见街边小餐馆里人并不多,他也感觉有些饿了,于是走了进去。他刚找着一张桌子,拉了木板凳坐下,立即就有一年轻女子走过来。那女子右手提着一罐茶水,左手捧着一叠碗,一边将倒着茶水,一边对他说道:“先生吃点什么?”易铭听她口音,正是一口地道的北京话。
易铭心思不在吃上,一时没想好,只答道:“随便。”末了,手指着喧嚣方向,又问了一句道:“前头在搞些什么?人山人海的。”
那女子微微一笑,见怪不怪,厚厚的嘴唇翻动着,说道:“哦,那是些巴西的土著人,在街上游行,唱歌跳舞,热闹得很。先生不急,一会儿过来了,楼上有临街的包间雅座,打开窗户就自然看得到,先生要个包间吗?”
这女子说话的时候,易铭抬眼看了几次,发现并不美,特别嘴唇,上下长的太过臃肿,像两条火腿肠一般肉实,使其看上去与她小脸并不协调。
易铭刚说了一声“好!”摸了摸身上,突然发现自己身上似乎并没有带钱。他里里外外收了一番,确信自己果然身无分文,脸上就很不自在,他也不知道这儿究竟用的什么钱,于是易铭及其小声说道:“妹子你看,这个、这个不好意思,忘记带钱了……。”
那女子嘴里“呲”地一声,又小声嘟哝了一句,听得身后正有人叫她,此女轻蔑看了易铭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易铭无奈,只得坐在原处。不一时,外面果然鼓乐大作,人群浩浩荡荡,挤满了整个大街。易铭走出小店,凑过身挤进去去,只抬头看了一眼,大感稀奇。
原来,大街游行队列里,走在前头的是几十个****上身的印第安男子,野性十足。他们头扎羽毛,满脸涂红,身上却涂着一道道黑色颜料,胯间裹着兽皮,光着脚,全都手拿弓箭,载歌载舞,咿咿呀呀怪叫,狂放热烈。随后是二三十个印第安少女,头戴珠玉,脖子挂有兽牙鱼骨项链,头上鹰羽飘扬,上身紧要处,被粗布简单围了一圈,小腹及腰间,肩头膀子,却****着,也唱着旋律简单而特别的歌儿,跳着狂放不羁的舞蹈。队伍最后,就是一大群大秦国的士兵,看样子是在维持秩序和保护这一行的安全。
易铭想着刚才那女子说的话,他惊讶之余,就又迷惑不解起来。他原以为巴西是指重庆那一带,谁知眼前这些人竟然真是美洲大陆那儿来的。易铭想着又觉得不对劲:难道巴西都立国了吗?难道这已经是西蒙?玻利瓦尔和何塞?德?圣马丁的时代了?易铭不敢确信。
易铭左右看了,见隔着两人,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也目不转睛往大街上看着。易铭挤过去,问道:“大哥,这些真的是从美洲过来的印第安人?”
那人正看得投入,一时竟无意回答,易铭见状,只好又问了一句。那人终于回过头来,对易铭冷冰冰地说道:“你说的什么人?这些是南美的土著,听说是好多年前从我们这些地方过去的……。”
易铭听罢,对于此人常识,深感佩服,于是望着游行队伍,傻傻发怔。
那人见易铭穿着怪异,又说着一腔外地方言,可能来了兴趣,问易铭道:“先生哪里人?”
易铭却答非所问,又小心问道:“大哥,这、这是在哪一年?”
那人回答道:“哪一年?你脑子有病吧!中元4379年,大秦郅治二十七年。怎么,你不知道?”
易铭听了,心里激动得一阵的哆嗦,他赶紧追问道:“大哥,请问现在的皇上是……?”
那人惊讶之余,却还是说道:“你这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皇上啊!”那人双手抱拳,朝皇宫方向拱手,又说道:“皇上吗?”不等易铭再问,却凑过身来,轻声道:“小子,皇上名讳,不得随意乱说,我给你讲,小名为幻生……。”
易铭听了,悬着的心方才平静下来,他想到幻生,不就是自己名义上的儿子,吴琦玉、李侔的骨肉,也可能是自己祖宗的那个小屁孩嘛!这下好了,想来幻生的皇位还是自己传给他的。于是,易铭心里说:好了,老子又回来了,要快点见到韩知礼、杨明义他们,韩三应当出动銮驾,风风光光把自己迎接到宫里去……。
那人见易铭发呆出神,坚持问着:“小子!你从哪里来?”
易铭心里想着其他事情,所以只喃喃自语一般,回答道:“巴西。”
他心里在想:这回出入较大,到了4379年,幻生也当了二十多年皇帝,二十多年过去,那幻生也应当正值英年,恐怕妻妾成群、儿女一大帮了吧?甚至,他想到了如意,如意恐怕也早已嫁人了吧?这夫婿又是哪一个?……。
易铭一阵遐想,半天不说话,那人见罢,以为碰见个神经病,所以自然走掉了。易铭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临到黄昏时分,到了承天门。只是易铭惊讶发现,这承天门外,照例是一个宏大的广场,心里想了想,就瞬间明白,这定然是韩知礼的主意。他到过现代社会,知道在易铭的时代,这儿广场的壮观景象,所以依样画葫芦,也迁建了这么个大广场。临近夜晚,但广场依旧行人如织,东西大道,车水马龙。那广场周围,依次是大秦帝国宗政军务的三司衙门,易铭围着广场走了一圈,见卫兵岗哨林立,各个机关,均不得靠近。
他只好又到了承天门前,远远望着五阙卷门,金水桥里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更为森严。
易铭傻傻望着,知道这紫禁城内,幻生及如意都在里面,于是易铭决定,前去问一问。他到了卫兵身前,这回他知道怎么称呼了,就开口问道:“兄弟,我想问问韩知礼在不在里面?”
那卫兵依旧如木桩站着,目光直视前方,不曾看他一眼。易铭见状,又说道:“兄弟,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我是他哥,来看他来了。”
那人仍然站着,对易铭说的话,置若罔闻,就跟没有听到一样。易铭本想再问,岂料此时旁边早走过来两人,还未近身,其中一人就毫不客气地问道:“那、那个谁?哪里来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易铭见这两人说话间态度蛮横,又生得简单粗暴,他心里清楚,这两个恐怕是公门中人。果然,两人又走近了一些,刚才说话那人又对易铭吼道:“小子,你最好离这里远一点,否则老子对你不客气。”
易铭知道,自己刚才行为,算是骚扰卫兵,假如自己不冷静,可能这两个会立即将自己抓起来。易铭联想到这是在中世纪,即便大秦注重民主和人生权利,恐怕对于自己这等行为,罗织一个骚扰罪名法办,也很麻烦。有鉴于此,眼见卫兵威严不可侵犯,易铭自觉退开了好远。那二人见状,方才满意,转过身,一路说着话,朝另一边缓缓走去。
易铭不知道怎么办,他想即刻见到韩知礼等人,可眼下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相见,在原地站着想了片刻,主意就有了。易铭心想:韩知礼是当初自己的托孤大臣,肯定权倾朝野,自己眼下什么都不是,要见他一面,难入登天。所以大可问了大秦当初那些故旧,比如顾炎武、杨明义、苏飞虎这等人,问得这些人府邸,自己千万一见,不就成了!
易铭想好了,见着前面不远,有三三两两人群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他心里着急,抬腿朝来人方向,走了过去。
正当此时,缓缓吹来一阵微风,让易铭感觉凉爽不少,随同这细风飘过来的,是刚才那两人的对话,易铭只听得两人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就生生站住了。
易铭侧着耳朵,听一人说道:“你听说了吗?苏飞虎死了……。”
另一人仿佛惊讶不已,问道:“真的?”
那人答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两人越走越远,后来说的话易铭一概没有听清楚,见这两人说道苏飞虎,还说苏飞虎死了,易铭想问个究竟,于是朝两人跑过去,方到两人身后,两个早听见脚步声,转身一看,其中一人顿时就有气,不等易铭开口,骂道:“娘的,你非得惹大爷生气……。”
易铭赶紧辩解,连连拱手行礼,又说道:“大哥、大哥,二位刚才说什么苏飞虎死了?”
火爆脾气那个正欲发怒,旁边一人赶忙制止,却说道:“是啊!”
易铭不假思索,又说道:“两位大哥,实不相瞒,在下和苏飞虎亲如弟兄,他是怎么死的?劳烦两位告诉在下,这苏飞虎家在何处?在下这就去看看。”
那性情较为温和那位,听了易铭这么一说,一时不答,却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易铭不明白此人所笑,所为何事,心里就有几分不好的预感。那人看了看另一人,两个使着眼色,均冷笑不已。那性情温和之人,实际上是个主意多、心眼多的,所以两声笑罢,却说道:“呃!兄弟,这个容易,咱哥俩带你过去就是……。”
说罢,生怕易铭不愿意,两个一左一右,易铭两边站了,那人又说道:“兄弟,请吧!咱们朝西走。”
易铭总觉得两人不怀好意,但犹豫片刻,只得随两人所指方向,忐忑不安地走着。未及百步,却听见身后一人放声大声喊道:“快、快,抓乱党……。”易铭尚未来得及反应,双臂一紧,电光火石间,两只手就被擒住,又被使了绊子,放倒在地上。事发突然,等得易铭反应过来,试图挣扎,却如何动弹得了。这时不知从何处又围过来五六人,还拿来绳子,三下五除二,竟将易铭捆了个结结实实。随后,易铭又被翻过身来,刚看见青天,面门就叫不知从何处抡过来的拳头“嘭”地一下,颅骨都让打裂了一般。易铭自然张嘴惨叫一声,一团麻布一类的东西就顺势噻了进去,随即头上又套了黑布袋。易铭晕过去之前,耳间听得旁边围观人群热闹非凡,有个小孩子拍着手,声音尤其清脆,兴奋地叫道:“又抓了一个,今天都抓了好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