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云在殿中被关了两日,隐约听闻殿外面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但具体是什么她却不知,仙娥得了令也不准同她说话。
那****正在殿中,忽听到有人急匆匆的进来。升云起身发现是玄音,惊喜道:“以为要一年以后才能看到你,没想到还能来看我。”
玄音勉强笑了笑,眼中却带着焦灼,几步来到升云面前拉起她的手道:“跟我去仙界。”
升云奇道:“好端端的去那干嘛?”
玄音滞了一下答道:“这几****有空,可以多陪你逛逛。”
升云有些犹豫:“我最近做了错事,父王在关我禁闭,还是过几日吧。”
玄音的声音有些焦急:“我刚刚见过你父王,他应允的。”
升云意外,但还是有些迟疑,道:“可是……”
玄音劝道:“过几****消了气你再回来。”
升云早被闷得不行,听到这也,终于点头道:“那好吧。”说罢随玄音一道隐了身形腾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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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烟云迷蒙,雾气流彻千里。美景处处,一夕之间气候不同。
升云几日兴致勃勃的四处游览,过得十分愉悦,玄音却有些心不在焉。
那日夜晚,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醒来已日快晌午。她身体很疲惫,头也有些昏沉。升云照例梳妆好等玄音来,却左等右等不见他人。
升云于是自己去太子殿找他,未见通报的仙娥,她只得自己进去。来到殿刚刚想推门,却听到殿中仙娥说话的声音,言语之中似乎提到了“昆仑”。她不禁停下,刚听到一句,忽然呆住。
一位仙娥道:“难以想象,万年的仙山昆仑,竟一夜而亡。”
另一个仙娥惊道:“你说笑话吧,怎么可能?!”
“真的,听说魔界一夜攻上昆仑,数万弟子死在那里,连逃都来不及。”
“什么……”那仙娥缓了半晌方回过神道:“昆仑的魔界入口不是有九天开明兽守着,魔族怎么能上来?”
“不知道,除非有人解开明兽的封印……不过即使解开封印,只要开明在塔中,魔族也出不来的。哎,我也不相信……现在昆仑已无人,具体是什么缘故也没人知道了。”
“不会连昆仑王都……?”
另一个仙娥低声道:“我听说是……似乎这次魔界早准备好的。昆仑王散了神魂,用最后一点法力点了鸿蒙镇魂灯灯才得以镇住魔界。”
另一个沉默半晌方开口道:“现在魔族已经从昆仑退了吗?”
“想来是,今早仙界也派了好多天兵去。” 接下来传来她们声声哀婉的叹息。
升云呆呆的站在那里,只觉瞬间被掠去了心神。苍茫的天际,没有昆仑,也没有她。
不,她不信,她怎么能信!
升云有一瞬想不顾一切飞回昆仑,可是她又好怕,怕亲眼见到她们所说的一切。今日种种,皆因她而起,她是昆仑的罪人,又有什么脸面去昆仑。
殿内仙娥许是听门外响动,开门见到升云,她们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也不知她就是昆仑的天女。
玄音带她来天界的时候,只向众人交代是他的一个朋友。升云那时想既然还未成亲,便并未在意。
仙娥开口道:“殿下去了东海,几日内恐怕回不来了。”
升云没有说什么,只是木然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住处,一坐就是一天,不吃不睡。她忽然觉得,原来大悲伤降临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心痛到一定时候,也就麻木了。
她在等,与玄音的告别。
然而第二日玄音没来,来的却一个仙娥。她告诉升云,天帝赐婚,玄音从东海回来就要去玄都迎娶赤姬了。
升云开始明白,天君太子要的只是一个天女,并非一定是她。
玄音怎样,在乎或不在乎已不重要,在昆仑面前,一切变得无足轻重。
既然这样,那么连最后的告别,也不必了吧。
原来倾天覆地,不过三日时间。
升云茫然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戮仙台。既然整个昆仑都亡了,她为什么还活着?
五脏六腑被戾气刺伤,血从嘴边流下,她却感受不到一点疼痛。跳下去,这一切真的都能结束吗?她没有什么留恋,唯独遗憾,不能魂归昆仑。
忽然升云被猛的拉住,木然转过身,见到的一袭墨色的衣袍。升云没有抬眼,是谁已经不重要,时至今日,谁来也无法改变了。
木然的甩开他向前走,他却又来阻止,忽然拉住她御风飞离戮仙台,升云怒喊道:“让开。”
墨色衣袍的男子不依不饶,在仙界边缘落下云头。升云抬眼看那人,认出是曾经泰器峰上父王的弟子。他乡故人,只是此情此景,让她如何承受?
升云忽然那么心酸,低低道:“没有昆仑了。”
那人并不说话,静静的站在她身边。她淡淡道:“你若真认识我,就该明白,让我活着会比死了痛苦,放开吧。”
那人静默了半晌,没有劝她,只开口冷冷道:“你活着就是如此一无所能,死了也要这样窝囊的去见你的父王母妃吗?”
她确实这样窝囊,这样没用……听他又道:“魔界灭了昆仑,你是唯一活着的天女,却只有去自尽一条路,当真丢尽了昆仑王的脸。”
升云嘴角牵出一个自嘲的笑:“我又能怎样……”
“你既是这样没骨气,也不配做昆仑的天女。”
她听到这,忽然哭出声来,无助道:“我又能怎样,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
“你还有一辈子时间,可以……去复仇。”那人静静的开口。
升云忽然怔了怔,……复仇?她真的可以吗?也许,只是当一个人连死都没有资格的时候,她便也不再有其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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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色衣袍的男子叫青墨,在仙界行宫当值。带她回去,说她如今的心绪不能修行,她便让他封印去自己的记忆,待一日飞升得道再解。
后来的事她忆起,便是在仙界的日日夜夜。只是那样不学无术的她,怎对得起昆仑的数万亡魂。
……
云珠缓缓睁开眼睛,四千年一场大梦,她终于到了醒来的一天。
曾经爱恨、得失,在这一梦面前,渺小不值得一提。
她望着手中的魄玉,也许那是属于曾经的唯一记忆。
无论她怎样逃避,终有一天要面对。
云珠起身,腾云去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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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朗昆仑,千万里雪飘,暗淡天宇中一片白茫茫。苍莽的山峰中依稀可以辨认出山的轮廓,只是不再是她记忆中七十二峰苍翠的样子。
那年花开正好,暖风的春日,她笑着躺在乐游峰的草坪上午睡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
那个给她天下最多宠爱的父王,那个仙界第一宗门的昆仑,因她而灰飞湮灭,如今她眼前看到这陌生的极寒之地,真的曾经花永开不败的昆仑?
她有过想象,然而亲眼见到的永远比想象还要残酷千倍。
云珠呆呆的在寒风中,任凭如刀的霜雪打在脸上,却始终按不下云头。
是不忍,还是不敢?
四年前一场大梦,昆仑,我忘了你太久。
云珠忽然泪如雨下,跪在云上,远远的遥望昆仑。
她不知哭了多久,泪被风吹干又涌出来,直到最后低低的只剩抽噎。哭到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她再无法御风,终于随着云飘落在在昆仑脚下。
她终于回来,只是一切已不是曾经。
云珠遥望着云中的被白雪覆盖的玉虚宫,忽然觉得好远。今天的那里,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云珠刚要走,听身后一声轻语:“公主。”那声音仿佛带了千载的叹息与无奈,穿越时光而来。
云珠回过头,一袭青衫的男子望着她,身影带着淡淡的薄雾,他的脸已有些发白,清澈的目光中是不尽的悲悯。
悠木低下头,郑重的跪下,道:“罪臣悠木,拜见公主。”声音隐忍,却分明已带着哽咽。
“你何必如此,我……才是罪人……”云珠声音沙哑道。
悠木苦涩一笑,似无奈,似叹息。
雪落在泪滴上,慢慢融化。云珠红着眼,遥望昆仑山,终于艰难开口道:“我离开的那几日,发生了什么?”
悠木侧过头,缓缓道:“开明兽被解开了封印,九天后方能长成巨兽。未成巨兽之前想在封印回去已不可能。
王发现开明出塔,知道魔族将来,在四处布好结界,不想魔族已早一步准备好,在昆仑的八方埋下血阵。那一夜突然引发,昆仑数万弟子因血阵而亡。
因血阵而死的人,将永世承受魔族的地狱之苦,王不忍,用自己的神魂破了血阵,放走游魂。魔族大怒而袭,王最后一点法力点燃了鸿蒙镇魂灯将魔族镇于地下。”
云珠闭上眼睛,今日说来只有一刻的话语,她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凌迟那么痛苦,更不敢想象当日的情景。
良久,云珠终于鼓起勇气道:“镇魂灯在哪里?我要去……看看父王。”
悠木的身影已有些模糊,他垂下眼眸,艰难开口道:“在玉虚宫。只是,公主不能去。”
“为什么?”
“镇魂灯已被魔族熄灭。”悠木眼中含着苦涩。
“什么?”云珠不敢相信。“何时的事?”
“几日前。”
“怎么会……”云珠难以置信的自语。
“魔族脱了镇魂灯的掌控,想来很快就会遍布三界,公主万事小心。”
“悠木告辞,公主……保重。”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很小。望着她淡淡一笑,苦涩,释然。他的容颜依旧是她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只是太多的沧桑流过,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轻狂桀骜的少年。
静静的转身,仿佛永远不会回来。
云珠不知怎的忽然心痛,伸手想拉住他,手却穿过他的如雾一般的身体,触碰不到任何。
“你……”
他什么也没有说,静静的遥望着远远的昆仑之巅,目光空茫,没有一丝爱恨。悠木的魂魄与身躯如雾气一般消散在风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